虽然她从不是个羞于展现自己野心的人,但眼下的困境是,周氏破产的丑闻还远没有到事过境迁的地步,特别是在城内,因周氏破产而受到牵连的人不计其数,如果她在摄影展上被认出来,那么她为摄影事业所做出的所有努力都将毁于一旦。
这样的担忧如细线般将她缠绕,一直持续到开展当天,她盛装打扮后心事重重地站在庄鹤鸣车前,驾驶座上的薯仔回头憨笑着向她道喜。
她突然就想起和庄鹤鸣重逢那天,在派出所门前一拥而上的记者和不知疲倦的闪光灯。
这样的场景如果在展览上再现了,该怎么办?
如果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找她拍照了怎么办?
她又要如何重新开始,又要寻找什么样的梦想,栖栖惶惶地等一份怎么样的工作?
恐慌随着逐个浮现的问题在心头不断放大,这时后座的小龚拍拍身边的位置,催促周怀若道:“怎么啦,姐姐?上车呀?”
“我……我不想去了。”她怯怯地后退一步,刚转过身就直接撞进站在她身后的庄鹤鸣怀里。
逃跑不成,她吃痛地一只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角,道:“走开,庄鹤鸣,我不去了,我害怕,我不去了……”
她虚得声音都在抖,庄鹤鸣意识到不对劲,双手扶住她的肩。他声音微沉,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先安抚她道:“不怕。我在这里,不用怕。”
他看到了,看到她要走时还紧紧攥住他衣服的手,看到她隐藏在无惧外表下的脆弱,看到她本应满是希冀的双眼中遍布的恐惧。
鼻梁的痛楚渐渐消失,周怀若也稍稍镇定下来。她仰起脑袋看看庄鹤鸣,目光难得因怯懦而有些闪躲,她说:“我不敢去,我怕被认出来……”
原来是这样。庄鹤鸣暗暗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柔声说:“你不是最擅长躲记者了吗?口罩、墨镜,谁还认得出?”
周怀若略一思忖,摸着鼻子低下头去,闷闷道:“哪有人看展览还戴墨镜的,多丢人。”
“你看电影都还戴墨镜呢,现在反而觉得丢人了?”
“在电影院人家可能以为是3D眼镜……”
这句话的槽点实在太多,他一时间都不知应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于是他又拍拍她的头顶,温声道:“那如果有人陪你一起,还会觉得丢脸吗?”
周怀若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看见他眼底一片星空般闪耀的光。
那是一种让她安心到,敢于和他一起面对所有的光。
(2)
美术馆,二楼小型展厅,青年摄影师作品联合展览。
宽敞、干净、纯粹至极的白色空间,曲折矗立的展览墙,锐利而了无生气的冷光中,悬挂的艺术作品与其作者一同被缕缕行行的人流参观。在入口处领过展览简介折页,随着人流往前走了不足二十米就能看到那幅相当抢眼的作品:电影画报般精致的构图,巨大反差的色调结合大片的街景构成黛青色的留白,画面主体是小巷中一个憨态可掬的双马尾小女孩,正拿着一柄塑料剑与超市门前的恐龙摇摇椅搏斗。明明悬挂的每一幅作品都是相同的尺寸和印制材料,偏就这幅在众多水平参差的展品中显得尤为突出。薯仔想了想,看了一眼作品前戴着口罩墨镜排成两列的两男两女,深深点头。
嗯,一定是作品太优秀所以引人注目,和作品前那几个包得跟蒙面侠一样,还逢人就发摄影师名片的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很快进行到下午,高峰期已然过去,只剩零星的游客三三两两地散布在展区内。主办方开始整理统计一天中收到的作品竞价,准备在闭展前公布竞得者。
小龚充分发挥她自来熟的社交天赋,混进统计的志愿者队伍里探听半天,兴冲冲地跑回来说道:“老天,我都不知道有钱人这么豁得出!你知道目前竞价最高的那张照片出价多少吗?”
周怀若本就有点儿紧张,闻言心中更是“咯噔”一声,忙问:“多少?”
“四万!”小龚激动地比了个数字,“谁会出四万买一张电子版权都没有的照片呀?”
听这吐槽就知道这价格和自己无关了,周怀若追问:“那我的呢?”
小龚听到这话显然一怔,所幸脸藏在口罩和墨镜下,暴露不了她的表情。她心虚地转移话题道:“哈哈,你说会不会最后几分钟出现个超级大富豪呢,我看主办方特期待能出现个六位数竞价的……”
周怀若压根儿不睬她的新话题:“该不会只有几百吧?”
“哎,你别小瞧了几百块钱,拿来充欢乐豆也有好几千万呢!”
周怀若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强装镇定地叹道:“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跟第一名差距这么大。”
小龚听出她声音有些不对劲,连忙安慰:“哎呀,没关系的,这不展览还没结束嘛,说不定待会儿……”他边说边用手轻撞两边杵着的庄鹤鸣和陈立元,暗示他们给点动作,“就有大富翁出现,高价买了你的作品……”
两只呆瓜还没想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得附和着小龚连连点头,跟两个杵在挡风玻璃前的车载娃娃似的。周怀若将小龚暗戳戳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微一皱眉,告诫道:“你们别为了哄我高兴故意去买,被我抓到了,我会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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