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讲得都是占卜之道,天干地支,伏羲八卦都有涉猎,语句晦涩,生僻难懂,沈闲一字一句的仔细研读,那一段时间的沈府的东院几乎彻底都燃着灯,不吃饭不睡觉,城主和夫人怎么劝也不听,他像是走火入魔。
后来沈闲照着书上,仔细的算,竟也能算出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譬如东家丢了东西,西家今日有灾,果然东家的小儿淘气,和母亲出门时把母亲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扔到路边,西家的厨房在傍晚时分就塌了。
小少爷站在被打的哇哇大哭的小娃和厨房废墟之上洋洋得意,他觉得自己可以称个半仙,嗯,算命的那种。
他身边一直有个周明朝,年少轻狂,难免被美色诱惑,天天闹着要和周明朝日后成亲,一口一个你是我的人大言不惭,说得一点也不见害羞的模样,到晚上却藏在被窝里翻书悄悄的算他和周明朝的姻缘。
蜡烛滴泪,沈闲险些失手把烛油撒在床上,他盯着卦面,几乎快要不认识凶兆二字怎么写。
笑话!他和明朝一起长大,两小无猜,也算得是两情相悦,凭什么就变成了凶兆!
再算,还是这样的结果,沈闲不服输,算到东方鱼肚泛白,指头又麻又疼,那卦象上还是同样的结局。
沈闲不信邪,书被扔到一边,照旧我行我素,和周明朝终日混在一起,不知愁为何物。
但是,自他和周明朝互吐心意,不知道是不是沈闲的错觉,千般不通畅,万事不顺遂。
永南王夫妇进京,先是借口诉职,接着是探亲,最后夫妇两被明堂上那位用兄弟情分直接留在京中,周明朝从那之后再也没见过他爹娘。
少年周明朝被孤身留在临州城。
到底是一起长大,消极沉默的周明朝哪能瞒过沈闲。
周明朝坐在栏杆上喂鱼,低垂着眉眼面无表情,沈闲抱着一大堆新鲜玩意儿跑过来,愣了愣,复而笑着跑过去。
“明朝哥哥,你看我刚刚编的草蚂蚱……”
这段时间的沈闲尤其的喜欢叫他明朝哥哥,小孩白白软软,喊着明朝哥哥跑过来的时候简直让人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他。
晚上沈闲又悄悄的躲在被子里算,结果还是一样,但他不气馁,万事万物,缘起缘灭总有缘由,这事也有它的解法。
但,摩擦铜钱的指腹几乎没有指纹,沈闲抱着书算得双目赤红,就是不得章法,他算出凶兆,但算不出解法,就像是路得那头笼着一层密不透风的雾,他看不清摸不着,怎样拼尽全力也够不到。
沈闲猛地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窗外天光大亮,他心有余悸的捏着指腹,第一次有些犹豫。
过几日传来消息,圣上与永南王相谈甚欢,此后不能随意离京。
沈闲那时年纪小,不觉得王爷伯父和皇上谈得来有什么开心的,明朝还在临州城呢,做什么要把他一个人留下。
他还从城主和夫人的谈话里面偷听,永南王夫妇甘愿留在京城受质,就是为了明朝能在外面生活得自在安逸一些。
沈闲朦朦胧胧的不懂,他少时聪慧,明白功高震主这个词,但是并不了解这个词的心酸,他只知道明朝一个人回家时的背影落魄,他看了感同身受似的,心头也不舒服。
余下的几天里,沈闲也颓唐多思,肉眼可见的消极,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只不过不再拉着周明朝说那些以后在一起的混话,他不是不想,是害怕,害怕卦象成真。
他还是和周明朝玩,两个人的话越来越少,两相沉默时,心里面一个比一个难受,但是两个都不说,比着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谁更能戳心窝子。
中秋后的某一天,沈闲不敢再装没有卦象上的那回事了。
那是一个月沉如水的夜晚,周明朝从沈府吃过家宴回府来,过节,沈闲拉着他说了许多话,仿佛就像是之前她们没有嫌隙一样,周明朝心头愉悦了些。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白玉盘倒映在水面上洁白光华,周明朝回府走在池塘边上,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去湖中看一看月亮。
周明朝不是个莽撞的人,许是中秋思亲,许是夜深路滑,他踩在岸边的青苔上,不慎落入池中。
“快救少爷!少爷落水了!”
深夜的周府亮如白昼,好在下人忠肝义胆,立即下水将周明朝带出了水面,几番按压胸部后咳出水来。
城主夫妇连夜赶到周府,没等松口气,周明朝第二日又发起了大热,高烧一直不退,少年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即使生着病也紧抿着唇,不肯泄露一丝怯懦,一天鲜少有清醒的时候。
各路大夫都请到府中,炖好的汤药往送如云,那几天的周府都泡在药汤里,沈闲在角落里看着,偷偷回了房。
没谁知道他一个人在房里干了什么,紧接着,每天都趴在周明朝床头给他喂药的沈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在屋里睡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惊奇的是,第二日周明朝就睁开了眼,清醒了一个时辰,能喝些汤药了。
夫人喜极而泣,立即就要让人休书一封送去京城,城主也是激动不已,在城中搜罗各色补药,大有想将周明朝吃成胖子的架势。
满府的人都在为周明朝的痊愈高兴,只有沈闲,从周明朝醒过来到他痊愈,一直没在病人面前露过面。
周明朝可以出门走走吹风的那天,沈闲藏在假山后面悄悄的看,他看着周明朝瘦了一圈,可是精神已经好多了,过几日就能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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