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不透王昭仪在想什么,但却能知道皇后现在在想什么——她款款站起来,双手搀扶起了跪在地上的王昭仪,让她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昭仪娘子是该好好学学宫规了。”她笑着说道,“规矩这二字最重要,在宫中人人都讲规矩,不兴这样动不动就掉眼泪往下跪的,跪也要有跪的道理,娘子这样跪下来是为什么呢?哭又是为什么?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做错了?是因为对规矩不熟悉,所以说了不应当说的话,做了不应当做的事情?”
这么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王昭仪泪眼婆娑,半晌无法回答,只好掩面低头。
“方才昭仪娘子问宫务,按照规矩,这原不是昭仪娘子能问的事情。”江画不急不缓地说道,“娘子也算大家出身,大家宅院里的规矩,主母理家务,那些什么小妾姨娘通房丫头能不能问家务?主母不想问家务想让人代劳,家里的那些下人们能不能指手画脚?”顿了顿,她从容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道理都是一样的道理,宫里宫外又有什么不同呢?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娘娘要怎样做、娘娘想怎么做,如我们这样妃嫔,哪怕是贵妃与我,也是只能听从而不能质问的。”
话引到了自己身上,贵妃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江画,略一思量,便把话接了下去:“淑妃说得有理。”她笑着说道,又看了一眼王昭仪,“但昭仪也不必太惊慌,皇后娘娘向来大度,不怎么在意这些事情。”
皇后听着这话,脸上神色如常,语气也如之前一样寻常:“时间不早,你们可以回去了。”
既然皇后已经发话,大家自然都不会再留下,于是纷纷起身告退。
王昭仪脚步慢了一些,似乎还希冀着能留下来与皇后多说两句话,但最后也没等到皇后开口留她,最后只抹着眼泪红着眼睛出去。
皇后站起身来,让人把宫务往侧殿搬,又对江画道:“将来若这王昭仪还往你宫里去说三道四,便把今日的话再与她说一说,她进宫之前多半是听说了你原本是安国公府的奴婢,所以摆着主子的架子想来拿捏人的。”
江画昨天一晚上都在琢磨事情,早上又经了这么一桩事情,心态也调整了过来,于是笑着道:“娘娘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皇后看了她一眼,只道:“那就盼着你能早日独当一面,不必我让徐嬷嬷把事情一桩一桩拆开来说给你听。”
尽管雄心万丈又答应得痛快,但听着这话江画还是有些心虚了,只好道:“妾身只能看出些浅显事情,若真的太过深奥,还是得求娘娘说与妾身知道。”
“罢了,面上是没什么深奥事情让你琢磨,你尽管去理宫务便是。”皇后指了指偏殿中的书案,“有些事情你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懂了。”
事实上也正如皇后所说那样,从二皇子封了楚王,然后宫务交给了江画之后,宫中忽地又平静了下来。
而且并非表面上平静,而是真正地,平静到连一丝波澜也没有了。
很快便由春入夏,天气日渐炎热起来。
过了端午,宫中四处都换了轻薄的夏装,江画坐在长宁宫偏殿里面,认真地对着内府送来的衣料服饰等物一一看过数量,确认无误之后用印,让内府继续去处理。
这些衣料服饰都是按照宫中规矩以及后妃品级备好,由内府一年四季地分发到各宫,定时定量,上辈子时候她就靠着这一年四季内府发放的衣料过日子。那时候她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现在理了宫务才觉察出这其中也有颇多关窍。
比如得宠的人,现在的王昭仪,她的衣料服饰便不会只靠着内府这一年四季的份例过日子,那是从皇帝李章手里赏赐,就算比她如今品级还高的料子,她一样能穿在身上。
又比如不得宠的人,三皇子和五皇子的生母,尽管生下了皇子,但内府还是会暗地里再克扣两分,甚至会用过时的衣料草草应付。
她起初发现的时候还有几分震惊,甚至还找了皇后认真说了一说,可皇后只是淡淡地让她直接用印,并不打算处置这明目张胆欺负人的内府。
她还记得皇后是这么说的。
“你是淑妃,你看不出来,理宫务有疏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什么可多说。”她还记得皇后说这话的时候是在练字,“内府做的事情,你看不懂看不明白是应当的,所以无论他们做了什么,只要和往年没什么数量上的不一样,直接用印就行。”
这话后来她琢磨了许久才琢磨出门道来。
皇后不打算管内府到底会怎样趋炎附势欺软怕硬,皇后就打算让后宫乱糟糟的,贤后这个名头皇后应当是不想要了。
尽管猜不透这背后用意到底为何,但她没打算违逆皇后的意思,也没那么多多余的同情心去怜爱那两个被欺负的美人,只按部就班地打理宫务,日子倒是过得有几分平凡又充实的快乐。
这是她之前从没有想到过的情形了,相比之前念念不忘出宫,她完全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因为日子过得按部就班又太平无事就觉得简单快乐到可以不去想乱七八糟的杂事。
转念一想倒是也合理,她想出宫是因为宫外能让她过普通人忙碌又简单的日子,她现在呆在皇后身边处理宫务,其实也算是忙碌又简单的快乐,事情不用多想,总之上头有皇后帮她挡着,只要皇后还在,她就不用担心。
只是她偶尔还是会担忧,究竟这辈子还会不会和上辈子一样发生意外呢?
长乐公主会健康快乐地长大吗?
皇后最后会怎样?会保住太子登基?
将来的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呢?
这些事情似乎都变得遥远,远到她偶尔想起来时候,就会觉得似乎自己想了太多。
不过有时有些事情也未必真的远到无法想象。
端午节过了没多久,便是二皇子楚王李佾的生辰,他已经满了十五岁,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
生辰当日,贵妃便笑着向皇后提了这事情。
她道:“养儿一场,刚出生时候是盼着他平安长大,长大了便盼着他能成亲生子。妾身想向娘娘讨个恩典,明年采选时候,想亲自给老二瞧一个合意的媳妇儿。”
皇后听着这话时候脸上带着笑,道:“这事情我也做不得主,不如你去问问圣上如何安排。圣上向来对皇子们爱护有加,这选妃的事情,我虽然是他们母后,但也说不上话的。”
贵妃笑道:“妾身斗胆,想请娘娘帮忙在圣上面前提一提。”
皇后并没有答应下来,只是看了贵妃一眼,道:“或许贵妃可以自己与圣上说。”
贵妃听着这话,脸上的笑有些僵硬。
江画在一旁听着她们这你来我往,莫名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上辈子时候太子似乎是一直到出意外为止都没有娶太子妃,甚至东宫里面连侍妾之类似乎都没有,连带着后面的楚王吴王也都是光棍,似乎每一个皇子都是和尚心无欲无求。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一个太子无欲无求勉强还能解释说是他无心此事,但后面皇子都这样就太有问题了。
所以在上辈子的后来,太子出意外去世之后,后面的楚王吴王也都成亲分府出宫,只是没有如旧例那样直接去封地,而是留在了京城中。
那时候便有人在猜测皇帝李章是要从楚王和吴王中选一个太子出来,但李章并没有下明旨,所以皇子们明争暗斗了许多年。
她在自己的儿子李俭卷入此事之前一直是什么都没打听过的,后来是李俭也去争这太子之位还惹火上身,她最后才发现那局面难以收拾。
想到这里,又想到方才贵妃说的话,贵妃上辈子给自己的儿子提过婚事吗?
似乎并没有。
是因为上辈子的此事李佾还没有封王,只是一个普通皇子的缘故,所以贵妃不提吗??
第33章 有喜、王昭仪的确怀孕了
就连江画都能看出贵妃提二皇子婚事来得突然时候,皇后自然心中更清楚这其中名堂。
太子已经快十八岁了,若放在寻常人家,早就结婚生子能在外面独当一面。
但为什么太子却并没有娶妻,东宫为什么迟迟还没有一个太子妃?
原因太过于简单,成亲就是成人,现在太子在东宫天天读书可以不去向朝政之事伸手,那是因为他还未成人,若他已经成人,他还有什么理由天天在东宫里面念书闭门不出?
而太子插手朝政,就是对皇帝手中权力的威胁。
所以李章一直都说太子还小太子还小,太子还没到成亲的时候。
但一个人究竟小还是不小,年龄一目了然,十七八岁还要说年纪小,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皇后从前是向来不对此事有什么评论和催促,尽管太子是她亲生的,尽管太子一天天长大成人,她太知道李章对太子的忌惮了,假如不是因为废太子实在找不到理由,他或许早就把太子给废了。
贵妃知不知道这些?皇后能肯定的给出答案:知道。
贵妃从进宫到现在这么多年,她又不是蠢人,当然心里事事都明白。
所以她提楚王的婚事,便是在说太子的婚事。
所以她在想什么?
或者说,崔家想做什么?
当崔家和安国公府的联盟破掉之后,难道崔家是想直接来和太子结盟吗?
以她对崔家的了解,崔靖是带兵的将才,但并不是有勇无谋的武夫,崔靖之前选了安国公府结盟是两个原因。
第一,安国公府向来势大,并且出了皇后,皇后膝下还有太子,只要不是什么谋逆的事情,安国公府就不会倒下,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盟友,在他在外征战的时候帮忙挡住可能有的攻讦。
第二,他一个带兵的将军需要有一个一眼就能看穿并且让皇帝抓得到的弱点,抓得住的弱点,能让李章感觉到安心,和安国公府结盟,把妹妹送进宫都在把自己的弱点送到李章面前来看,让李章看到,他是孤立无援,并且需要帮助的,不是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
这两个原因足够让崔靖选择和安国公府结盟,但这个盟约显然不算太紧密,他崔家可进可退,并非和安国公府完全绑在一起不可,崔靖随时随地都会因为局势的变化而对这份盟约做出新的审视。
就好像二皇子李佾封了楚王之后,崔靖很快就和安国公府疏远了,这就是崔家的灵活之处。
那么现在贵妃来问李佾的婚事是为什么?
崔家的图谋是什么?
皇后并不认为此时此刻崔家是想谋太子之位,太子从出生开始做太子,是李章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且不论现在他有多忌惮太子带来的威胁,从前在太子还没长大成人的时候,李章是真的对太子用心,并且全心全意地培养着的——这样一个太子,李章自己想动又不能动,她看得出来,崔靖当然也看得出来。只要李章还好生生活着,一个正常的理智的人为了自己的前程都不会去招惹太子,更不会去谋太子之位。
既然不是要谋太子之位,那难道是想借楚王李佾的婚事,让皇帝想起太子的婚事,继而更忌惮?
这太过于明显,她也不认为崔家和贵妃会这么做,就算要做,也不应当说到她面前来。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一时间她陷入了沉思。
一旁坐着的贵妃这时候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笑了笑,道:“方才过来之前遇见寿昌宫的宫女,说王昭仪这个月没换洗。”
皇后抬眼看向了贵妃,忽地明白了贵妃的意思。
是试探。
王昭仪也出身安国公府,是她的族妹,如果王昭仪也生下皇子,安国公府还会是太子最天然的后盾吗?
以现在她与安国公府这僵硬的关系,她的兄长会立刻转而去支持王昭仪生下的皇子。
再接着会做什么?会想办法来废太子?
皇后垂眸思索了一会,李章不会主动废太子,他爱脸面爱名声,就算心里已经想得发狂,但却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废太子就是在否定他前面十几年的功绩。
但他不说,会不会有揣测君心的人主动去帮忙?
如果废不了太子,那就泼脏水好了,倘若太子失德,有什么资格做太子呢?
那么安国公府会不会愿意来扮演这个为君分忧的角色呢?
“瞧着天色不早了,妾身不打扰娘娘,还是先回去。”贵妃起了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去吧。”她回过神来,抬眼看向了贵妃,“楚王的事情,我放在心里。”
贵妃面上浮上一些喜色,道:“那妾身先谢过娘娘了。”
夏季天黑时候晚。
红霞万里,天边云朵绵延。
江画送了贵妃到长宁宫门口,然后目送了她上肩舆往云韶宫去。
等到看着肩舆转弯消失在了宫门后面,她才转身重新回到长宁宫中去。
宫中,皇后仍然还是方才贵妃离开时候样子,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一直到她微微加重了脚步,才回过神来看向了她。
“贵妃走了?”皇后从凤椅上站起来,扶着江画的手往窗边走了两步,“你今日的宫务处理完了?”
“已经处理好了,娘娘要过目吗?”江画跟着皇后走到了窗边,闻到了浓烈的栀子花香,低头一看,便见是窗下那一丛栀子已经开了。
“你认为贵妃为什么提楚王的婚事?”皇后忽然问道。
江画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刚才也想过一些,思来想去都觉得贵妃是心怀叵测,但皇后这么一问,又让她迟疑了,皇后向来思量更多,不会看不出那些阴谋诡计,所以贵妃说楚王的婚事难道是心怀好意吗?
淑妃重生后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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