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褶皱上下运动:“你把她带过来做什么?!”
脱口而出的是一道温润的男音,正是李越卿的声音,比起从前, 明显多了几分沧桑。
洛时平静道:“她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一直在浪子别苑里等,一直等……或许等你出现, 或许等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李越卿神情木然, “我只是厌倦了。”
“她是个妖怪, 人怎么娶妖呢?!”
洛时:“妖如何人又如何?她是人,我娶她;她乃妖,我亦娶!”
将李越卿曾经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洛时看到对方躬起的脊背微颤,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李越卿冷笑:“当时随口一发的承诺,现在还信?愚不可及!人都是会变的。”
“是吗?”洛时神色平静,“那你为什么还要一直为她作画?为什么要将那些画珍藏?为什么要把它们放在茅草屋那样一个——显眼的地方。”
“你是希望她能看见?胆怯又抱有微弱的希望,希望她能明白,你,居然还爱着她。”
李越卿哈哈大笑,其掌心间的纸人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你们真是蠢笨如猪!我随手一画的东西随手一扔,竟也叫你们以为我尚情根深种,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洛时:“随手一画的东西,能画得那样情真意切,那样充斥爱意?”
“吾妻爱妻,思你如狂,念不能忘,悔之悔之……李越卿,你可知道,那声称要斩妖除魔的道士,已经几次伤了你的爱妻。”
听到前面,李越卿还能勉强保持平静,但当洛时说出新娘受伤之后,李越卿瞬间双拳攥紧,他瞳孔微缩,本就因布满疤痕而显得狰狞的面目透露出丝丝凶戾之气。很快,他便察觉到了情绪的失控,深吸一口气,狠狠掐了掐掌心,才勉强稳定下来,可是听到她受伤时的愤怒还是在他指尖留下了颤抖的余韵。
李越卿掌心间的纸人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一如它复杂难言的内心。
终于,纸人开口了,这一次的声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小,都要低。
“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为什么要离开她……”李越卿茫然地说,“明明只差一点,我就娶了她!”
李家二公子之前再怎么荒诞,说到底也没有脱离家族和长辈预想的道路,是以李父李母常常教训李越卿,其实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李越卿要娶一个身世不明的贫家女,这可完全触及到了家族利益的底线!
在李父李母的设想里,李越卿以后应该会娶一位门户相当的小姐,也不需要他多么上进,有能干的媳妇操持家业,也不至于几年就把家业败光,还可以让李氏和另外的家族结两晋之好,何乐而不为!
事实上,李越卿知道,在念念以贫家女出现之前,家族就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他不愿意,早早就差人告诉那名小姐,配不上对方,也竭力阻止自己和那小姐订婚。
李父李母以为他只是没有玩够,却万万没想到李越卿竟然想娶一个贫家女!但凡他只是打算纳她为妾,家族都能允她。正妻之位,绝无可能!
“你要是娶她,就给我滚出李家大门,滚出李氏族谱!”
“我和你爹,当没有你这个不孝子!”
“弟弟,你这个年纪,本该成家立业,为什么还是这么不懂事?”
……
亲人的质问和不理解,旁人的嘲讽讥笑,犹在耳畔。
李越卿从来不惧怕那些东西,他只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其他人永远给不了,只能自己去争取。于是他第一次拿出书卷,第一次出入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名利场所……
其中万般艰辛,已不足道。
结果就是,他终于如愿以偿。
然而,然而——
“可我知道啊,我来告诉你。”洛时说。
李越卿唰得抬起头,无神的双目似乎凝聚起神光。
洛时不徐不疾道:“你养金丝猴多年,珍爱非常,是不是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因为她的妖形而惧怕?”
李越卿:“难道不是?念念的妖形,我几乎日日都可看见。”
“你也不会因为她妖族的身份而产生丁点儿的惧怕之情。”
“当然,我从未这样想过。”
“你现在还能想起那一夜的情景吗?”
李越卿微顿。
那一夜……他记忆犹新。
进入喜房,热闹和打趣便全都被抛之脑后。喜烛默默燃烧,念念就坐在床榻边,安静地等待。
李越卿心中霎时柔软下来,喜悦如潮水般涌入,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
“念念……”他情不自禁唤道。
念念不动,只盖头微微摇晃。
李越卿暗笑自己太过紧张,狠掐了一把手腕,深吸几口气,将过于快速的心跳压到最缓。
冰冷的金秤被他滚烫的手心一烫,瞬间热了起来。
李越卿仍然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情,羞怯、喜悦、激动、心满意足……
然而短短几刹之后,那些感情全都烟消云散。
“到底是什么出了问题……”李越卿喃喃,“念念的妖形,我见过的,可那一天她化为妖形,穿着喜服,那一刹那,我突然……”
“在我们家乡,有一种学说叫‘恐怖谷’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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