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到那个放置德善的弃屋时,德善已经醒了,对方双目无神地望着房梁,一副将死之态。
他身上还烧着,晏云疏赶紧把在药铺熬好的汤药给他端过来,后者扭头看了看他:“咳咳,你哪儿弄来的药?”
德善说得有气无力,气息很虚。
晏云疏扶他半起身道:“你快点喝了吧,喝了就没事了。”
“哪,哪来的?”
“人家送的。”
“谁?”
“你管是谁呢?我也不认识,就,路边那个药铺,说什么奖励我们守城不易,免费赠药,你快点喝了吧,趁热,凉了药性就不好了。”
“谁送的?”
“都说了是路边的药铺。”
“谁送的?”德善一直问目光紧紧盯着他。
晏云疏抿了抿嘴,改了话语道:“白浪送的,他们那不是说了可以赠药吗?”
“咳咳咳,可是,派药的是那个人,他怎么会给你?”
“哪个?噢,你说那个家伙啊,我没看到,可能是轮流的吧,我过去的时候没见到他。”
德善面如死灰轻轻推开晏云疏递过来的碗,说:“你撒谎时从来不看别人的眼睛,你骗我,你去白浪见到那个人了,这药是怎么来的?你去求他了?那种人你都求,你还要不要一点尊严?”
晏云疏垂着眸子,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汤匙搅动着,语气也有点不太好了。
“你问这么多干嘛?药怎么来的有什么重要的?你之前坑蒙拐骗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斤斤计较过,当过一次大侠,还真把自己当成厉害角色了,尊严?你又有这种东西吗?”
如果是后来的晏云疏,说话绝不会这么冲,但当时的他还没学会温柔待人,他和德善一样,处在这种环境里有的只是浑身带刺,互相攻击。
德善气得吐了口血,他捂着胸口道:“你,你不说清楚,我绝对不会喝你的药!你怎么可以找他,你还要点脸吗?你不是最骄傲吗?你怎么能去求他?我明明和你说过,离他远点,不准见他,他打的什么主意你不清楚?还是说……还是说,你已经和他……呕,你真恶心!”
晏云疏拿着碗的手抖了下,那指尖按得发白,他冷冷地盯着德善,说了他这辈子最恶毒的话。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去找他了,不是你说的,人怎么都要活下去,是你让我不要那么倔,你告诉我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说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必须要有一个靠山,你不一样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我像你这个样子就不行吗?这些都是你教我的!”
“滚!滚!滚!”德善扑上来一把打翻那药汤,碗落在地面碎了一地,晏云疏感觉他的心也碎了。
九岁大的小孩再怎么成熟还是小孩。
他愤怒地冲德善撒泼、怒骂,说自己为了他去求遍了人,说他被药铺的那些大人扔在大街上摔得很痛,说周围人都在笑话他的赊账是痴心妄想,说白浪的人根本不理会他的哀求,说那个管事让他去陪/睡,说自己为了不陪/睡听了多少污言秽语,说他为了这些药钻了那个恶心的胯/下,结果现在全都被毁了。
德善本来面如死灰的脸上更难过了,他一言不发听着,看着晏云疏哭着夺门而出,整个人摇摇欲坠。
晏云疏跑出去哭了很久,甚至想投河死了算了,但哭过闹过,生活还是要由自己过,他擦干净眼泪又重新回去,还没进门他就闻到一股血腥味,晏云疏脸色一僵,赶紧跑了进去。
屋里,德善靠墙跪着,脖子上长长的伤口,血撒了满地,他手里捏着碎碗片,他把自己割喉了。
那靠着的墙壁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血字。
[对不起,为师无能]
德善最初时常对晏云疏自称为师,满足自己当师父的幻想,但被怼过你又没教过我什么后,他悻悻地不再提,两人也说不上是什么关系,父不父子不子,师不师徒不徒,两个无家可归的家伙搭伴过日子。
但现在无家可归的只剩下晏云疏了。
管事以为德善肯定想活下来,然后自己能顺利得到那个小孩,没想到对方窝囊大半辈子,突然硬气了一次直接自尽了,他的算盘也没能打成。
德善是白浪的挂名弟子,不管怎么说也是白浪的人,他的尸体被门派带走销毁,以免有什么宗门信息流落在外,那些人看晏云疏一个小孩,问他要不要跟着回去,旁边的管事很殷勤渴望地看着他。
但晏云疏拒绝了,拿起自己被搜查过的包袱,身无分文地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
晏云疏被爹娘抛弃时,他什么也不会,茫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现在的他倒是学会了一些东西。
比如,伸手不打笑脸人。
比如,做人要圆滑一点。
他长得不错,头脑又聪明,在市井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天天都扬着张笑脸,再也不像以前倔强古板,许多人看他年纪小又机灵还算善待他。
德善没有修行的本事,因此也没教会晏云疏什么,他就像个普通人活着。
开始那几年晏云疏辗转各地打零工,为了有饭吃,他给客栈当过小跑堂,也去后厨做过帮工,什么药铺、纺织铺,酒庄等,他都混过,杂七杂八学了一堆东西,像是做饭,简单制药,缝衣服……连街头行乞唱小曲他都学过,可见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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