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一片死寂。
“这家伙追了我们一路,挺能跑的。”周敛说,眼神询问他伤亡状况。
杜彧反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周敛:“上厕所。”
杜彧走上前朝对方的脸挥了一拳,说:“你应该叫醒我。”
周敛被打歪了头,踉跄后退,手擦拭嘴角的血迹,满口腥甜的铁锈味。
“我就走了两分钟!”
“两秒钟也不行。”杜彧甩着因用力过猛而酸麻的手腕,“收尸,换地方。”
接下来是沉默地拖运尸体,整理行装。
坏掉的帐篷不能再用,得和怪物死尸一起烧掉,至于不幸牺牲的同伴队友,他不打算把他们留在这里。
泼油点火之前,杜彧检查了那头被打成筛子的怪物尸体,正是白天袭击他们的三头中逃跑的那一头。它尾随车辆翻越山林荒野来到此处,并潜伏在暗中等待狩猎时机,准备趁午夜他们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将所有人杀死。
只差一点,它就成功了。
杜彧的手掌心贴着自己的额头,确定自己没有发烧的症状,但他依然感到胸闷耳鸣,脑袋沉重得无法思考。
他有什么资格责怪周敛,今晚负责值夜的人是他。
他可能需要为此狠狠痛哭和自我谴责,并终生忏悔今夜无梦安眠的那一个小时;为这一小时,他害4个人丢了生命,无比沉痛的代价。
可是……
可是他的心底就是掀不起一丝波澜,没有感觉,像石头投进了深渊,毫无回音和波动。
“这也不全是我们俩的错。”周敛拿毛巾擦着额头颈部的汗水,还妄图擦掉衣服沾上的血污。
“它的智商可能比我们加起来还高呢。”周敛这么说道,“是意外啊。”
“不重要了。”杜彧不想理会这种自相矛盾的说法,而且以他们的处境遭遇了这种事,为自己开脱或许是比沉浸在罪恶感里更好的选择。不过周敛的冷血程度令他意外,能做到这般漠视生命的人,在当前世界也实属罕见了。
看他一直埋着头,周敛以为他还在自责,用开导的语气道:“你坚强点啊老兄,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说完伸手要来拍他的背。
杜彧挡开那只手,“我没事。”
***
离开峡谷的第十二个夜晚。
山洞是杜彧发现的,他们不能再睡在幕天席地的荒野。
火堆旁陈列着4具男尸,尸体面部皆盖着磨损严重的黑色外套,致命伤是胸口的血窟窿,他们生前遭到同一种致命生物的袭击,心脏被严重毁坏,四肢肌肉受到不同程度的割裂和撕咬,皮肤脱落、骨骼外露,死状惨烈。
小队中唯二幸存的活人坐在洞穴的石壁边,相顾无言,只好各自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
周敛试着休息,几经入睡失败后,强行撑开了沉重的眼皮,看向边上借着火光涂涂画画的人,“我说句实话,你不觉得你很变态吗?”
杜彧神色专注画得认真,听见这话,手中铅笔尖忽然断裂;他未抬头,只吹了吹泛黄的纸面上的石墨粉末,重新调整下笔的角度,坚持画完了余下部分。
周敛一把夺过速写本,粗鲁地翻阅,纸页唰唰翻动的声音在山洞里显得分外刺耳。
杜彧收了笔放到外套衣兜里,等待对方将私人物品还给他。哪怕身边是几具悄然腐烂的尸体和一个不懂礼貌的人,他的心情依然说不上悲欢喜怒,只有无尽的厌烦,一种他习以为常却不轻易外露的感受。
周敛草草翻完,把速写本丢给他,冷笑道:“我要是死了,可不想出现在你的画里,你千万别给我收尸,知道吗。”
“嗯。”杜彧敷衍的应声。无所谓,谁先死还说不定呢。
他喜欢画死人。
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变态的嗜好,而是他的童年颠沛流离,身边的人总是在流动,死亡如影随形,带走一条生命常常只在分秒之间,导致他能够稳定描绘的活人寥寥无几。
当他以陌生人为观察对象的时候,他的画通常极难完成;他不是天赋异禀的绘画天才,想要画得惟妙惟肖,必须花大量时间揣摩观察模特,才能捕捉到最理想的神态。
然而这个世界的常态如此,历经一次次未完成后,他终于开始画尸体。
生命是有限的,而死亡是永恒的。人死后,其表情与肢体动作将凝固静止,不再变化;他一旦看过某人的死相,就能精确写实地速写到纸上,比画活人顺利多了。
艺术的价值是让人发现美的存在。不过杜彧认为,自己仅仅是像台照相机一般,无差别地记录身边每一个人的死亡,和艺术沾不上边;这件事于他而言构不成什么非凡的意义,连通俗意义也没有,他想那么做,就那么做了。
周敛骂他变态是情有可原的,他从不觉得自己很正常。
“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周敛躺在睡袋上,望着山洞凹凸不平的拱顶,“你要是个女的,我还能有点盼头……”
杜彧说:“真抱歉啊,我不是女的。”
周敛抓起一把沙扔向他,杜彧偏头躲开。
他想,周敛的“盼头”可能是交/配或繁殖,无论是哪种,他都不能理解。
“这还没进沙漠,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周敛再一次说。
“嗯。”杜彧不明白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有什么必要重复两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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