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渊无语。
这丫头果然记仇,当年的账一刻不忘。
“是我赶你走的,但我很快便后悔了,尤其是下山寻你时见到的情形。”裴渊道,“那一次,是我头一回自己走出去,亲眼看看外面的世道。无论乡野城邑,所见所闻,皆触目惊心。饿殍满地,白骨累累,乡村之中整户整户死绝,无一丝人烟,连野狗秃鹫也饿死在路边。就连那些要对你下手的贼人,本来也都是些良民,绑了你去,不图钱不图物,只图一口吃的。”
他语气平缓而深沉:“自那之后,我开始考虑自身之外的事。众生皆苦,非我一人,是什么样的世道酿成了这一切?我和那些无辜死去之人,其实都是被别人踩在了脚下,只不过我仍有衣食,而他们没有。那些始作俑者,自称人上人,只想着如何瓜分天下,别人的性命,甚至不会在他们的文书里留下只言片语。自那之后,我便发誓,要为这天下开创出一方净土,可让人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不受欺压。故而父皇举事,我毫不犹豫投身其中;他得位之后,让我镇守河西,别人都为我惋惜,说我立下大功,却被从京城远远支开,但我却求之不得,因为我知道,河西便是我能开创的那一片净土。云儿,由此而言,我在河西稳扎根基,将河西经营繁盛,确实藏有私心。只不过这私心,并非他们想的那样。”
晚云看着他的眸子里的光,心头一阵触动。
这话,若在皇帝或裴安面前说,他们未必会信。
但晚云却信。
因为他们虽然与裴渊血脉相连,却向来没有看清过裴渊。而晚云自己,自当年在深山中遇到裴渊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什么人。
清澈明净,从不曾变。
“阿兄方才说,不想做皇帝?”晚云忍不住道,“那是为何?我以为君临天下的诱惑无人能拒绝。”
“手握天下确实叫人艳羡,我年少时也曾想象,若我手中的缰绳就是天下,或许就能随心所欲,再没有那么多的烦恼。”裴渊道,“可后来真的成了一方大员,亲自着手治理之事,才知道所谓君临天下不过是徒有虚名。”
“怎讲?”
裴渊反问:“云儿,你觉得,这天下可属于任何人?”
晚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裴渊笑而摇头:“是么?可天下百姓还是只认脚下的地,认手里的锄头。至于这天姓的是赵钱孙李,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何来谁属于谁?此事没有说的那样美好,甚至让人厌恶。”
第380章 夏至(一百四十)
“厌恶?”晚云诧异于他的措辞。但思及裴渊的经历非常人所能体会,其想法亦难以估量。
“这天下之主的位子,一旦坐上,就不再纯粹。在我眼里,父皇已经远离了他的天下,深陷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他的目光只有太极殿上的一亩三分地,眼里只有满朝文武。与百官的交锋已经耗光了他的精力,所以他看不到别人的死活,也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他说,“魏州水患和仁济堂被焚之事,你参与其中,想必看见了父皇的所作所为。他素日里所考虑的,只有度量利弊,该给谁好处,该打压谁,让朝臣对自己服服帖帖,掌控所有人。至于事情的是非曲直,已经全然不在他考虑之内。”
晚云没有说话。
这些日子,她经历的事情何止这些。
事实上,她近来几乎已经忘了裴渊说的这些事。她每日所思所想,只剩下了如何解决仁济堂当前的困境。而这困境,又有哪一点不是裴渊说的这些造成的?
帝王的冷酷无情超乎她的想象,无论亲人、近臣还是暗中出力多年的旧友,都逃不开算计。在皇帝的眼里,哪怕晚云和裴渊这区区情愫,也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我和几个兄弟,正是伴着这样的父亲长大的。”裴渊继续道,“一开始,我以为别家的父亲也这样,直到入了行伍,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才知晓我的父亲如此不同。但后来也终于想明白,他纵然身为天子,也不过是凡人一个。既是凡人,就没有通天的本领。他的精力有限,无法替这么多人周全,所以只能安抚好关键的几个,让他们替他去管。他所有的时间都在算计,看谁利好于他,谁能替他办事,就给谁好处,谁叫他过不好,就摘谁的脑袋。”
晚云想了想,道:“听起来像是地府里的判官,手中的生杀大权足以叫人畏惧。”
裴渊莞尔:“如此比喻亦无不可。能随时要人的性命,便是他最大的权利。”
晚云皱了皱眉:“听阿兄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君临天下只是表面风光,其实好没意思。”
裴渊忽而想起那日在太极殿上与皇帝争执。他离开时,转头回望,皇帝形单影只地站在偌大的太极殿中。
他何曾拥有什么,不过是一只被困在太极殿里渐渐老去的野兽。
“争这天下,若不成就是一个死;若成了,不过就成了第二个父皇,我不愿。”裴渊道,“故而在我看来,有什么好争的?争到的非我所愿,非我所想。”
晚云望着他,双眉舒展开来,露出笑意:“我明白了。”
仲夏的风徐徐拂过庭院,在水面漾起屡屡波纹。
树上的花朵飘落,引得几只锦鲤以为有人投食,争相扑来,溅起一阵水波之后,又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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