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眸子漆黑,“自太祖开国以来,可有立后于宫外置宅之说?”
她心底蓦地一沉,语气不善道:“建国至今,可有女子称帝临朝纳皇夫之先例?”
他眼角微缩,眼里迸出几颗火星,一字一句道:“是无先例可循,因是陛下想要如何,便如何,旁人说不得二话。”
英欢猛地转过身,“若无旁事了便退下。”
身后之人却是动也不动,良久不发一言。
她心跳渐渐快起来,忍不住回身去看,谁知刚一回头,他便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如狂风暴雨一般扫过她的额颊唇颈,最后停在她耳边。
英欢惊不能言,伸手欲推,可他大掌却早已探上来,牢牢扣在她左胸前。
宁墨微弯了身子,贴近她,在她耳侧低喘道:“是不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从你心中除去?”
此言似万根钢针穿心而过。
她脑子里面轰然一响,再不能思考,身子止不住地抖。
他掌间热意透过罗衫薄纱一点点渗进她的身子,他的手握着她胸前柔软却是不动,好似攥着她的心。
英欢望着眼前这人,耳边一阵阵地痛,唇微启,却是半天都吐不出一字,久久之后才定下神来,拧眉伸手,猛地将他一推。
手才触到他的肩,他便已放手,自己朝后退了几步。
宁墨头微低,垂袖盖掌,停了一晌才开口,声音已回复先前平稳之色,“是臣逾越了。”
她心惊且定,眉皱着,心中渐渐泛起怒意。
他却又退一步,声音有些哑,“大婚诸事皆按陛下所愿,臣并无异议。如若陛下无事,臣先告退。若是手伤有碍,陛下再传其他太医入宫诊查。”说罢,便撩袍而跪,竟于退前行了大礼,动作温缓却又略显僵硬。
他一直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脸,不知他是何神色,只是他话中语气并无嫌怨之情,可行径却透着从未有过的疏离之感。
他去收拾了御药盒,便要离殿而出。
“宁墨。”她低声唤他。
他步子稍有迟滞,却仍未停,直朝殿门走去。
英欢看着他,白袍背影晃得她眼发酸,忍不住追他而上,在他伸手去推殿门时从后扯住他的袖口,“宁墨。”
他身子僵着,低了头,握着盒柄的手攥得指节发白,“陛下还有何吩咐。”
她转至他身前,抬头去看他。
眉间存壑,一双明眸眼角竟是红了。
她的心似是被猛地一敲,拉着他袖口的手颓然一松,“朕说过的话不会忘,你……从今往后莫要再提不相干的。”
“不相干的……”他嘴角扯动一下,“臣知道了。”然后又低了头,抬手将殿门推开。
外面清风徐徐而入,吹动他的袍边她的敞袖,掠过她的发丝他的鬓边,凉意仍盛,叫人陡然清醒了些。
她看着他,见他往外迈去,开口还欲说些什么,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他迈出一步却忽而停下,转身望向她,眼角红迹较之先前更甚,蓦地回身靠近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轻声道:“臣说过的话亦不会忘。”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殿。
外面候着的宫人哪个敢看,都慌忙背身往两侧行远了些。
英欢脚下发软,手扶上殿门侧柱,龙雕之纹硌得掌间微痛,远处他的衫袍之边时起时落,随风而展,清俊之影在天边金霞之下愈加轮廓分明。
青色宫砖放眼不及尽头,人生如风似路,时缓时急,绵长不休,此后多少年便要由这男子相伴而行。
可心中,却是时时刻刻都在念着那一人。
纵是无法相伴,却也绝无可能相忘。
这许多年过来,她对不起旁人对不起自己,所欠之债越来越多,心底惟一澄明之处不过是,对得起这世间万民而已。
一朝错逢,步步为乱。
人情错叠相交,如死结一般越缠越多,谁骗得了谁谁又能救得了谁,到头来只怕统统会成这天下棋盘上的废子罢了。
再强些……再强些又能如何,她再怎样也不能视身侧之人为无物,置天下伦常于不顾。
前方人影已无,她收回目光,转身入殿,手背之伤始觉痛。
殿中熏笼未燃,一室阴冷,恰似她心。
…………
大历十二年春三月二十四日,册殿中监、翰林医官宁墨为皇夫,不欲令朝臣贡贺,不降制于外廷,止命学士草词付中书。
大赦天下,免京畿南北二路税赋一年,宫中不升宴,京内不结彩。
…………
邺齐燕平皇城之内一片清冷。
三月将过,春时过了小半,宫中桃李杏梨花开满树,芳香馥郁,春意盎然,却无人鸟之音,处处透着肃煞之意,空气中隐约飘荡着血腥之气。
夜已将暮,宫灯俱燃,天上无星,只有皎月一轮,斜斜挂于藏青天幕之上,光洒清辉,映透斑驳疏影。
嘉宁殿开,两个内侍在前持灯疾步而行,低首照路。
贺喜脚下步子快如风,身上玄色锦袍下摆前后晃动,面色黑沉不得以辨,同这夜色徐辉搅至一起,叫人心中生出冷战。
一路行至宣辰殿乃止。
贺喜立身于宫阶前,下巴微抬,眼望殿内未熄烛火之光,眼里明暗相错,停了停,才又大步踏阶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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