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碗姜汤入口,怀中人冰冷的手脚才缓和过来,低烧未退,人暂时清醒了过来。
林奉儒见人清醒了过来,这才放下了心。
外头风雨冥晦,车内温暖如春。
怀中的少年烧的没有力气,抽干了骨头似的倚靠在林奉儒的肩上,疲倦地抬起眼皮。
“我这是在哪里?”
林奉儒叹息,“你晕倒在路边,我将你捡回了马车。”
温姝耳边还能听到外头瓢泼的雨声。
林奉儒问出了一句他想问很久的话,“你在为公主伤心吗?”
温姝咬牙,“我没有。”
可你的眼睛在流泪。
林奉儒转移了话题,“你要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
林家的马车护着温姝,沿路经过公主府的时候雨已经没有方才那般大。
温姝忽然说要下车看看,林奉儒撑着伞跟在身后,白色的灯笼高高悬起,一看就知这府邸的主人已经去世。
“我曾经在这里住过两回,却再没有第三回 。”
林奉儒笑了,“你的家在温家。”
温姝想了很久,终于茫然道,“我的家都是牌位,是否还算家?”
林奉儒的心脏被一寸寸揉碎了。
他靠近温姝,挡住了身后的风和雨,“我带你回我家吧,这里环境不好,睡久了会生病。”
温姝仰头,“你家?”
林奉儒笑了,“我家没有牌位,你可以一觉睡到天明。”
温姝跟着林奉儒回了家。
林奉儒位至刑部尚书,有自己的官邸。
温姝被他放在了榻上,眼角还在发着红,林奉儒替他掖好了被角,吹熄了灯。
温姝做了一个梦。
梦中赤水翻涌,浊浪滔天,隆庆身着红衣赤脚在鬼道上飘飘荡荡,他伸手只来得及抓住一缕飘飞的衣带。
温姝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汗湿重衫。
林奉儒推门而入,这是他的官邸,进来不需要敲门。此时正有月有风,他的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汤和药。
温姝低声道,“多谢林尚书。”
林奉儒叹息,“你昨日似乎休憩的不好。”
温姝苦笑一声没有多言。
林奉儒希望温姝会同他说什么,而温姝什么都没有说。他总是在他狼狈的时候遇到并给予些许温柔,却并不能闯入他坚不可摧的心房。
林奉儒看着温姝饮尽了汤水,终于道,“斯人已逝,节哀顺便。”
温姝眨了眨眼睛,“是我害他至此,又怎需节哀,尚书大人说笑了。”
林奉儒轻轻摇头,“人心都是肉长的。日后同朝为官,需要林家帮衬的尽管开口。你……”无需与我见外六个字却哽在了喉口。
温姝淡淡笑了,“多谢林大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温姝活的像一缕游魂。
隆庆死的第十五天,他似乎终于从悲恸中走了出来。
他不再喝酒,不再去公主府,他在工部入职,每日点卯上朝,与政敌唇枪舌剑,与同僚把酒言欢,更深沉的痛苦被掩盖在了言笑晏晏之下,长公主府已经没了,长公主的面首也便不存在了,他如今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没有人在他面前提及不堪回首的往事,而这些往事并没有被尘封,只是游走在众官员的茶余饭后沦为笑谈。
官场的人都会唱戏。
带着脂粉把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戏码唱到了极致。
温姝看的久了,自己也学会了唱戏。
他的心早就在很久以前被活生生挖走了,如今又来悲痛个什么?
温姝照旧每每得空便去皇陵,他去的多了,看守皇陵的守卫都认得他,人们一边笑话温姝如今作着深情给谁看,一边又笑脸唤一声温侍郎,消息传进了宫中,皇帝也只是摆手道,“随他去吧。”
似乎与隆庆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隆庆活着,他去的地方是公主府。
隆庆死了,他去的地方变成了一座坟。
隆庆吹的曲子他学会了,却吹不出潇洒风流的江湖气。
他撑着红色的伞立在雨中,就像曾经撑着红色的伞立在雪中。
这一日温姝下了朝,他在晃动的软轿中疲倦闭上眼睛,市井中鼎沸的人声并没有让他沾染半分生气,暖日怠惰地洒在轿帘下,轿中的人却恍若置身阴间。
不知行了多久,前方传来了响动,软轿停了下来。温姝蹙眉,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虽说温姝尚还年轻,却已几经淬炼,外人面前言谈已隐有威严,又是今上眼中的红人,往后前途不可限量,旁人不敢怠慢,连忙回道,“有一女子拦轿,怕惊扰贵人。”
温姝掀开了帘,便见前方一素衣女子模样狼狈落在护卫手中,面颊脏污头发蓬乱,俨然正是当日别后遍寻不到的锦珠。
锦珠抬眼落下两滴泪来,冲散面颊的污迹露出本便雪白的皮肤。
温姝心头一颤,旁人只见这少年得志的侍郎大人与乞丐般的女子无言对视,恍似一别前世今生。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隔着的是隆庆沉甸甸的一条命。
锦珠跟着温姝回了温家。
温姝沉默地遣退下人,听锦珠道明她这些时日所经所历。原来锦珠当日离开便在附近客栈中等到公主被幽禁的消息,本想那几日回来却不料家中母亲摔伤了腿,便回去照料两日母亲,谁知刚一回来便听闻公主发丧的消息,遂直往温姝处找来,锦珠攥住了温姝的衣袖,“殿下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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