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两人皆有小孩儿的爱耍闹天性,于是他俩当即跪坐在蒲垫上,夸张地大拜大跪。
王小元在面前虚虚挥手,假装眼前摆着三牲祭品、上好醇酒。他若有所思地道:“少爷,你的生辰是甚么时候?我记得去年是在冬至,你又是哪一年生的?”
“我是丙辰年出生的。”
“好像和我差不多,嗯,我似乎要晚一点儿。”王小元道。
金乌呸道:“呿,你连自己是哪日生的都不知道。”
“是啊,是不知道。但是我爹说,既然我叫‘王小元’,那生辰便定在元日啦。”王小元指了指他俩,道,“那你做大哥,我做小弟。”
瞧他一副卑躬屈膝的狗腿子模样,金乌很是受用,得意地问,“那你说说,咱们要怎么拜?”
王小元道:“咱们得先跪好。”
两人在蒲团上跪定。王小元又道:“得跪着献香。”
庙里倒有只青釉香炉,只可惜落了许多灰,蒙蒙的一片。他俩手里没有线香,便从烧断的香杆子里拔出两根,装模作样地又插回香炉里。
“然后,对着神像三叩首。”
金乌和王小元都郑重地磕了头,直磕得灰头土脸。
“接下来呢?”
“得先拜一拜天地灵气。”听了这话,两人将身子伏了下去。
“再拜一拜祖辈高堂。”金乌也照做了。这儿不是家祠,没有先祖牌位,可福德正神大抵也是和他们同源同根的,他们便权且如此跪拜。
待拜了这两拜,金乌忽觉得不对劲。
王小元接着道:“然后再对拜。”
金乌瞪着王小元,眼里泛起了凶光,“…对拜甚么?”
“对拜…嗯……”王小元支吾起来,“夫妻…嗯……对拜。”
小少爷猛地蹿起身来,挥拳便打。“好哇!瞧你拜的是甚么玩意儿!不是说只是结义的么?”
这主子全不留情,王小元被揍了个鼻青脸肿,委屈地大嚷:“可是…可是我只会这种!以前我偷溜进人家的喜宴拣剩饭,见到他们都是这么拜的!”
金乌仍不罢手。他似乎只是想寻个机会把王小元痛揍一顿。待收拾停当了,他才道:
“听好了,一般拜把子,只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成。”
王小元摸着肿包:“我听爹说,似乎也有立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
“咱俩确不是同日生的,可为甚么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呢?”金乌哼了一声,低下头道,“若真如此,那你可活不了几天啦。”
他眉宇间似是浮现出些微忧意,是想到了哈茨路人的短寿,还是在忧心未卜的前程呢?王小元难以猜出这主子纷乱的心绪,他只是个呆瓜,猜不出这么复杂的事儿。
“既然生和死都不求,那要求甚么呢?”王小元呆呆地问。
金乌将双掌合十,阖上了眼。微明的天光里,细小浮尘飘动,像潋滟的鳞鳞波光,漫荡开来。
“就求我们一生平安,吉祥安康吧。”
两人走出庙时,日头已然西偏。遥望远方,只见青烟袅袅,深林中风声呼啸。
幄帐前聚着一群人马,似是宁远侯和金震已然游猎归来。
“不知道今儿阿爷和爹会猎得甚么回来。”金乌抹了抹额上的灰迹,高兴地道,“兴许有黄兔、狐狸、雉鸡…晚上咱们还能吃上炙鹿肉。”
王小元默默地听着,嘴巴边已淌下了涎水。
“等我再长几岁,也想同阿爷和爹那般骑马!可威风了!”金乌跺着脚,嘴角上扬,道,“阿娘说,咱们族人最善骑射,刀法倒还是其次。待她身子好了些,我也要向她讨教!”
他俩正慢腾腾地往回走。待经行过一片长草时,王小元忽地一顿,呆在原处不动了。
脚下似是踩到了甚么柔软的物事,他低头一看,只见荒草间露出一只女人的、洁白而纤细的手。
“怎么了?”金乌回头问道。
“我…我好像踩到了甚么……”王小元顿时汗出如浆。
地上似是倒伏着一人,身躯被及胸的秋草掩盖。王小元望见那人身上披着漆黑的绸衣,像油亮的鸦羽。他垂头望去,只见那人身上赫然露出一道见骨刀伤,血肉模糊,极为恐怖。
恐惧之情如海潮般席卷奔涌,王小元手脚发凉,心不觉间怦怦乱撞。为甚么会有一个死人在这儿?难不成是金震与宁远侯羽猎时不留神,射偏的箭落到了前来打柴的樵夫身上?可他瞧倒在草丛间的这人衣饰名贵,着的是上好绸衣,倒似是个上等人物。
他猛地一把捂住转过头来的金乌的眼,喝道:
“别看了,少爷!”
金乌却硬是扭开他的手:“有甚么东西在那儿?”待看清了草丛间的人影后,他的面色也突地煞白。
两人绕到那人身前,小心翼翼地用木枝翻过了那人的脸。出人意料的是,那是个艳丽的女人,五官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美丽,面庞瓷白,却遍布擦伤。他俩都没见过这个女人。
许久,金乌颤声道:“她不是…嘉定人。”
王小元急匆匆地推他的肩:“少爷,咱们快走罢!这事儿便交给官府去办,要是有人拿这尸首诬咱们清白,我俩可是百口莫辩呐!”
金乌却苍白着脸摇头:“不,不。这人还在呼吸,她还活着。我们不能见死不救。”那女人的胸膛仍在轻轻起伏,鼻翼也在几近微不可察地翕动。金乌赶忙拧头,对王小元喝道,“你去和阿爷、我爹说一声,叫他们寻些人和伤药过来,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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