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沉思片刻,面色凝重。许久,他抬起头,叹道:“喝了那杯酒罢,金乌。”
那酒看着清醇香冽,更似是香飘十里。要是在往时,按着他贪杯的性子,准会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可此时金乌凝视着手里杯中的酒液,心里忽而生出一个惊人念头。他抬起眼,直望向宁远侯,带着哀戚之色道:
“爹,这里莫非是在黄泉路上么?”
一片死寂,无人作声。金乌看着他们,神色一点点地冷下去。
宁远侯沉默良久,并未发话。
金乌又微微举起手里酒杯,冷声道:
“那这杯酒,也是孟婆汤吗?”
这话一问出口,宁远侯竟难得地神色凌厉了一回,喝道:“金乌,莫要问太多,喝下去!”说着便倏地上前一步,擒住他的手腕,按住他后脑,将那酒硬是递到他嘴边。
“喝了这酒,是不是会忘了所有事?”金乌将那酒杯缓缓推开,倔强地摇头道。“我才不要。”
会兰乌也面色一白,旋即低声道:“傻孩儿,这世上这末多苦难,你都领教过了,难不成还要记着么?自然是忘掉一切的好。从今往后,爹与娘都会陪着你,直到永远。”
“可我不想忘记王小元。”金乌垂眸道,“要是能记得他,哪怕是连难受的事也一块儿记得,也没甚么关系。”
他不顾会兰乌也与众人的阻拦,向后张望而去。只见身后是来时小径,却不见先前郁苍树丛。小径尽头漆黑幽深,似有呜咽风声自其中涌来。
金乌凝视着那幽邃出口,从那里看到了连天火光。焦黑木柱东倒西歪,横七竖八,行客肌肤焦烂,凄厉哭声响彻街巷。那里才是生者的世界,既滚热又凄寒。
“我要走了。”他茫然地站起,“王小元还在外头等我。”
众人脸上现出伤悲之色,纷纷上来捉住他衣角,七言八语地道:“别去!”
“金少爷,别去那里!”
阿潘近乎哀求地道:“少爷,你别走,你要是从这儿出去,你就会被火烧、被刀砍,毒发时还会痛不欲生,像被千刀万剐!”
会兰乌也横起柳眉,拦住他去路,厉声道:“娘不会让你走的。方才不是说了么?我们一家人要开开心心、快快活活地在这里,不去理会外头的一切事儿!”
连宁远侯也闭目叹息,背手而立:“留在这处罢,金乌。别再去外面受苦了。”
一片喧闹声中,金乌直视着宁远侯,道:“爹,是您往时对我说过,要学唯室先生的一句诗:‘愿与朱云斩邪佞,岂甘埋没延平津。’我若不去对付左不正,还有更多人会死。我再不济,倒也算是个将门之后。”他垂下头,撇开眼,“以往和您一同念书时,我也有句话一直惦记在心里。”
宁远侯面色凝重,问道:“甚么话?”
金乌缓缓道:“虽九死,其尤未悔。”
说完这话,他忽地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向众人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旋即站起身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转身便走。
身后是温暖而明媚的春光,轻风剪剪,碧草绿桑。迎面而来的是呼啸烈风、滚烫火海,刀光剑影交织间,似有狰狞群鬼朝他聚涌而来。而他每往前走一步,身上就似有尘泥般的碎屑簌簌扑落,露出满身斑驳伤口。
血水染湿衣衫,淅淅沥沥地落在脚下,腹中剧痛忽而升腾而起。愈是靠近小径尽头,他身上便愈是宛如刀割,疼痛难当。
他想回头,回到那个温暖的归所,在那儿有爹和娘、还有金府的大伙在等着他。他想睡在那和暖惠风之中,听莺啼燕语,嗅风里飘来的清淡花香。宋真宗在《四十二章经》中所注:“七生七死者,于七度生死中断尽烦恼。”
但金乌想,一度生死便已让他足够忧烦了,他生时贪恋逝去之人的温情,死了又偏偏惦记着王小元。他要是死了,王小元该怎么办呢?那蠢材驽钝之极,连烧饭补衣都不会,靠着乞讨才一路从嘉定寻他到天山,两年来在海津渔阳闲晃。想起王小元,他便步履轻快了许多,仿佛足底生风。
会兰乌也似乎在他背后啜泣,众人低低呜咽,声音仿若盘萦幽魂。有人小声地唤他名字,想教他回心转意,回过头来。
但金乌没有回头。待踏出幽林时,他已伤痕累累。再从小径中迈出一步时,他浑身淌血,只有拄着刀才得以站稳。
他慢慢地走回来时路。庭院里风声息静,梨花静静飘落,覆在他踩出的血脚印上。金乌忽而想起嘉定的府里只栽了海棠树,没有梨花。大抵这是个离别之梦,生与死,他势必要抛却一边。
在如雪花海里,金乌又看到了那个娇俏的身影。
左三娘坐在石凳上,笑盈盈地望着他。
“你又要走了么,五哥哥?”
“嗯。”金乌点头,“你也会拦着我么?”
三娘缓缓摇了摇头,“你若是想走,那便走吧!”
她似是赌气一般,鼓起了面颊,将手撑在脸颊边,“与其留个哭丧着脸的人在这里,倒还不如放你回去受罪好了!”
金乌只觉心里又沉又酸,如鲠在喉。半晌,他道。“对不住,三娘。待我杀了该杀之人,就很快来…陪大家,陪你。”
左三娘却摇头道:“我不要你来陪我。你给我慢些过来,越晚越好,至少等到五十年、六十年以后才过来。这儿是很好,可我只想一个人坐着,不要人来打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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