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走了许久,终于见得眼前略略见光。可那日光也同白雾一般,十分明亮,却并不刺眼。清香白花从枝头纷零散落,在那花雨之后,有人在遥遥地向他俩招手。
金乌眨了眨眼,依稀辨出了那招手的人的轮廓。他第一次眨眼,只觉相隔太远,不甚清晰,再走近了些、多眨了几回眼,眼前却愈发模糊。他停下脚步,泪水不知觉间从眼里滑落下来。
那是个着短衣革靴的蒙兀儿女人,头上结着一道乌漆漆的长辫,辫尾系了只小金铃,暖风拂动之下叮当作响。她眉眼俊逸,一对眼与他如出一辙的澄碧,五官深邃却飞扬。她笑起来时,宛若牛角刀般的锋锐双眉舒展开来,笑意漾在嘴角,柔和而温暖。
“来阿妈这边,金乌。”
会兰乌也唤道,两眼笑得宛如弯弯月牙。
脚步踉跄了一下,金乌茫然地停住了步子,揉了揉眼,可却也不敢多揉,生怕一晃眼,眼前光景便烟消云散了。
“娘…亲?”他小声地唤着,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处。会兰乌也身后立着个男人,也在向他招手,微笑道:
“金乌,过来,就差你一人了。”
宁远侯在璀璨日光里朝他柔和一笑,一袭绣狮绯袍如红艳艳的木芍药花儿,灿烂地盛放于眼前。他身边熙熙攘攘,聚拢着许多人。金乌定睛一看,只见人群里尽是昔日金府里的粗使长工、贴身服侍的丫鬟,人人都有着他所熟谙的面颜,眼笑眉开地望着他,口里叫道:“少爷!”“金乌少爷!”
那些皆是他儿时熟识的佣仆,虽说大多只在府里帮工,做些粗活儿,却也颇敬爱宁远侯。他们本该丧命于候天楼侵袭金府的那夜,此时却都笑吟吟地站在梨树下亲热谈笑,听闻他前来,纷纷转过脸来唤他的名字。
人群里钻出一个系着三顶甲小辫的孩童,两眼发凸,面颊扑红,一身淡黄夏绢衣,笑嘻嘻地喊道:“金少爷!”
金乌转头望向他。那孩童咧开嘴笑道:“金少爷,你还记得我么?我是阿潘,咱们小时候常在一块儿玩的!咱们把灰尘作饭,泥水作汤,在院里的那棵海棠树下摆了个大酒楼!”
忽又有人在一旁颤声道:“少爷,您…您认得老妇么?”金乌再一转头,只见一个灰裙妇人站在人群里,正以手拭着眼旁热泪。她发中银丝交杂,面上也添了些纵横沟壑,金乌却认得她是自己幼时的奶娘,叫越姨。越姨道:“唉,咱们在这儿等了许久,站得腿脚酸麻,却也终于等到您来啦,真是可喜可贺。”
此时人群里又涌出数人,纷纷拥到他面前,七嘴八舌地道:“少爷,您见过我么?”“我在金府里待了段时日,也和您打过几回照面,唉,您可算是来啦!”一时间,人人涌到他身边,牵着他的手喜气洋洋地招呼他。
这辈子似是从未有这么多人齐声叫过他名字。金乌怔怔地听着他们亲昵的言语,眼眶不由得一阵发酸。
知道他名姓的人大多已不在人世,这天底下无人不将他当作候天楼的罗刹鬼,斥他罪不容诛,死有余辜。
金乌迟疑着道:“大伙儿…都在等我么?”
众人齐声道:“正是!正是!”
那叫阿潘的孩童道:“咱们想办一个大宴,邀金府里所有人一起来,还有大家的亲朋好友,能来的便都邀来。”
“请来了之后,又要做甚么事呢?”金乌问。
会兰乌也笑了一声,扬起嘴角,拍了拍他的脑袋:“自然是吃喝玩乐,如何快活便如何来。金乌,在这儿你想做甚么,便尽情去做,大伙儿都可喜欢你了。你若有所求,咱们都会尽力替你办成。”她抬头,对众人笑道,“是么,各位?”
众人开怀大笑,道:“全听政国将军夫人吩咐!”越姨又笑又叹,道:“少爷花了十年才找到这处,一路上遭了许多辛酸苦难,咱们从此陪着他一起,又有甚么关系?少爷,你想要咱们做甚么事,便尽管开口。”
周遭人尽用热切又慈爱的神色望着金乌,让金乌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金乌道:“我…我没甚么相求之事,只是…”他低下头,难得地支吾了一阵,旋即又带着略有忸怩的希冀之色抬头:
“我想…陪你们说说话,这样便足够了。”
已经很久没有人将他当作金乌,他也很久不曾与人谈笑,尽情欢笑一回了。
宁远侯走到他身旁,将手掌轻轻搭在他肩上,温厚笑道:“好,你要说甚么话,大伙儿都在这处听着。”
缭墙深院中,淡白花雨里,众人抚掌而歌,唱道:
梦回故里无一虑,身在远藩有千忧。
几度惊思暑寒变,一春幽梦还清秋。
又道:“醇湑一樽醉黄粱,抛却百般烦恼事。”说着便将一杯杯清酒送到金乌面前。众人拉起衣摆,挽着手,围着他打着旋儿。一时间天地里明晃晃、白茫茫的一片,尽是飘香花雪。
金乌坐在人群中央,和宁远侯与会兰乌也一起慢慢地说着话。他说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时都极缓,仿佛怕将肚里的话说完,爹与娘便会拧头便走,再不听他的话了一般。他将这十年来的时光细细道来,有时说的是他在候天楼做刺客,凄风冷月里挥刀落血;有时说的是他在嘉定宅院里栽秋海棠,将花儿养得浅淡浓艳、千娇百妍。事无大小,都被他一一挑拣着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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