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九变微微抬起眼,他声音很轻,所说之话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武无功正恰看见他神色凄迷,眉宇间似有一丝忧色。
“我骗了您,对不住。”他道,眼里却含着些许希冀,“您还会把我当作是您的侄儿么?”
倏时间,一股悲伤之情忽地涌上心头。武无功望着他的面容,想起他俩在星夜里重逢时的光景。直壁灯的昏黄火光里,他们二人共读经卷,武无功对他耐心指点,解经释句;晨光熹微中,他们舞剑来往,探讨剑招身法间抵牾。
武无功已许久未有过庇荫子嗣之感,武立天生性乖张,稍长了些年岁就离家而去。颜九变虽非真正的金乌,却真伴他度过了一段美好时日。此时听他说出如此哀婉的一句话,武无功一时热流涌上胸腔,颤声道:
“自然是,你一直是武某的好侄儿!”
颜九变苦涩地一笑,倏地收回短匕。他心中一片惘然,是继续对左不正言听计从,还是站在武盟这边?先前他不慎截了本该送给旁人的密令,得知左楼主对自己颇为怀疑,不敢轻信,心中已是一片凄然。
过去的数千日夜里,他一直想成为罗刹。他也时常痛恨自己,为何自己生来便不是金乌?在扮作金乌与武无功共处的日子里,他竟也生出些美好念头,只愿自己能安稳过活。
他猛地回身,将十指倏地一收。众人只见空里银光闪闪,天蚕线呼啸着从四方卷来,把夜叉困在线阵之中!
左不正似是对他的倒戈一击不甚意外,只是微笑道:“连你也要背弃我么,水九?”
颜九变脸上冒出薄汗,勉强一笑,说:“左楼主,我是个贪名图利的小人,早不想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了。”
“果然我让其余部刺客帮忙盯着你是对的。”左不正忽地目光阴冷,露出了仿若在睥睨蝼蚁一般的无慈悲之色,“我从未信过你,你也总会叛离我。”
“正因为您如何都不信我,我才会逃开!”颜九变禁不住抬高声调道。
此时却又听得左不正冷笑道:“你是面具戴久了,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么?你以为你是金五,还是金乌?”
女人喝道:“不,这些人你统统不是,只是空有一张面皮罢了!”
夺衣鬼不曾想过她竟这么说,顿时脸色煞白一片。他心中一直以来虽有数,却也总安慰自己左不正总会将他苦劳放在眼里。如今听她言语,却是将自己视若敝履。
“你是我从颜家带来的玩物,当初确也花费了我一番大价钱。”女人垂头,用指尖轻轻拨弄他布在空里的天蚕线,“但是我玩腻你了,水九。”
颜九变颤声道,“在左楼主心中,我便真只算得一件器物,不算得人?”
“你们在我眼里,也不过是随用随弃的纸屑罢了。”左不正依然笑容冷冽,道,“你也不例外。”
这番话仿若尖刀,一刀刀割在心头。夺衣鬼心痛不已,回想起那千余个在候天楼受人鄙弃、受尽践踏的日夜,他被人肆意嘲弄轻看,被当作拿皮囊侍人的轻贱|货色,就连一心追随的左楼主也不过将他视如草芥。
“左楼主…莫非是想让我也对您动了杀心?”
“不,我只是想让你死得不那么舒坦罢了。”左不正笑意盈盈地抬手,忽地捏住一枚天蚕线。那素来削铁如泥的银线在她手里却忽地只如粗朴衣线般,被轻松拈在指间。她沉默片刻,忽地笑道。“但我要多谢你,水九。”
“这段时日里你替候天楼确是做了许多事,没有功劳,也算得有苦劳。”左不正道。
“那我便…赐你全尸罢。”
那似是一瞬间的事,被捏在左不正手中的天蚕线忽地狂乱摆动,在空里振荡出如波银光。银线犹如群蛇,杂乱无序地往四方游走,每一次振动都在空里掀起惊涛骇浪。
颜九变惊见天蚕线再也不听自己的掌控,纷纷从十指铁戒上脱落,转而向自己甩来!左不正反客为主,将他的天蚕线捏在手中,如鞭般挥舞甩动。一股银线纠缠成的长鞭当胸袭来,颜九变猝不及防,赶忙伸手去抵。
他臂上覆了铁腕套,藏在衣衫之下。即便如此,当那线鞭袭来时,腕套竟被鞭风刮得猝然开裂,应声而落。
“侄儿,当心!”武无功大喝一声,拔出钧天剑,当即便使出“霜刃”之境,横刺一剑而去,拦在天蚕线之间。
可虽有利剑相阻,那烈风依然如拳般捶打在颜九变胸口。他闷哼一声,口中鲜血狂溢,被鞭梢猛地打飞,砸进了重重焦木之中。只听得一阵教人牙酸的木屑折断声,其后便再无声息,焦墟里一片死寂。
武无功惊道:“你…你杀了他!”
左不正道:“他本就是我的人。要生要死,都由候天楼说了作数。你一个武盟盟主怎么有如此闲心,要管他死活?”
“虽说时候不长,但他也确做了武某的侄儿好些时日。”武无功对左不正怒目而视,“武某侄儿的事,候天楼的恶鬼又怎么有如此闲心,要来管上一管?”
女人忽而哈哈大笑:“侄儿!你分明弃自己的骨肉于不顾,同他不过是演了场假惺惺的好戏,却已作出血浓于水的假态来!”
武无功听她话里似是别有所指,一颗心不由得突突跳动,喝道,“你想说些甚么!”
左不正道:“我记得盟主膝下有一子,名为‘立天’,曾师从苗寨寨方宝习得避水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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