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灯影戏么?在左楼主眼里,这天下就像一块白幕,咱们都是被木杆撑起来的皮影人,在演些古里古怪的戏码。甚么武盟,甚么代宗皇帝,全都不过一场怪戏,天下人也是置身于戏里而不自知。”
玉乙未听得糊里糊涂,喃喃道:“所以你们才愿意跟着她?你们觉得她是甚么超脱俗世的高人,就把她当成神佛供起来?”
话音刚落,他便听得一道清脆声响,瓷杯滚落在桌面上。玉乙未忽而觉得脸上盖上了一片阴影,抬头时两眼与水十九目光猝然相撞。那眸子像一片黑沉沉的海,此时无风无浪,宁静而死寂。
水十九越过桌来,将面庞凑近他,带着酒味儿的吐息洒在他肌肤上,几乎是贴着他的面庞轻声细语道:“不对,不是我们觉得。”
“…而是她本来如此。”
这话虽说得低声,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霎时间耳畔人声尽皆远去,玉乙未呼吸渐重,惊愕地凝视着水十九。他想在那淡然却笃信的眼瞳里扒挖出水十九隐秘的心思,可却徒劳无获。
正当他直勾勾地盯着水十九时,却见这刺客忽地扑哧一笑,缩回了身子,垂下头去摆弄着注壶盖儿,道。
“所以你要是哪日回心转意,真想入候天楼安稳地过一辈子,我也乐意让你继续做同僚。这儿是最危险的地方,却也是最安全的去处。”
在候天楼的这段时日里,玉乙未虽说常有心惊胆寒的时候,却也不乏自在心安之时。不杀人的日子是最教他舒坦的时候,只消在山门边打个盹儿,每月混吃等死便能领到五十两银子的月钱。
可这些钱他拿得心里沉甸甸的,每一粒碎银都似是泛着血光,要他夜夜被梦魇缠身。
“不会的,水十九。”玉乙未沉默良久,低声道。“我一定会…离开候天楼。”
“是么…”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一般,水十九轻缓地叹了口气,笑容里蔓开苦涩,看得玉乙未心里刀绞似的难过。“是啊,真是可惜了。咱们毕竟道不同,在做朋友之前,确也是仇人。”
两人沉默着对坐。楼下的戏声歇了,池座儿里的长条凳孤伶伶地散在地上,跟包拾掇了马褂、汗巾子,驮着包袱慢吞吞的走了,只剩下空落落的一片夜色。园里先前人头涌动,攘攘杂杂,连站着听戏、放个脚尖的地儿都没有,散场后却格外空廖。
水十九盯着手里的空瓷杯,心不在焉又翻来覆去地摸着杯缘。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忽听得桌那头传来含混的声音,嗓音压得低低的,却似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你…愿意和我走么?”
水十九猛然抬头,却见灯影昏黄,玉乙未将身子坐得板直,紧张地看着他,眼里盈满了不安与希冀。
“和我…从这里逃走。从候天楼离开。”
天知道他是喝了多少酒,在肚里千翻百覆地排演了多少遍才敢把这话儿说出口!话音方落,玉乙未此时一颗心似是吊到了喉咙口,仿佛一张嘴便能蹦出来。他瞧水十九先前虽对他忌惮颇深,还几度陷他于险境,可他俩如今已算得同陷泥沼的伙伴。
玉乙未惴惴不安地盯着桌那头的刺客,他觉得自己此刻仿佛能看穿水十九薄面下的那颗心了。纵然脸上神情淡然,可那对黑漆漆的眸子却骗不了人,水十九惊愕地、却又难过地回望着他。
良久,刺客开口道,声音轻而淡,对他絮絮地说着话儿。
“候天楼近日在对从雷家劫来的黑火末进行清点,那黑火末量极大,是楼主先前布的几回声闻令积攒起来的,真要使起来能炸掉小半个并州。候天楼近来会有大动作…我只能告诉你这点了。”
“胥凡,我离不开候天楼的。从血河里爬出的恶鬼,终归回不到凡间。这是在版画里、话文里都写有,世上的人都知道的道理,我早就做不得常人了。”
玉乙未只觉酸心透骨,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劲儿。他抓起瓷杯再给自己灌了杯酒,酒水凉了,却依然火辣辣地沉在心里,将涩苦味留在唇齿间。
“不过…我有一事相求。”刺客低声道,有些慌乱地错过他递来的眼神。“你走时最好拣个不见人踪的日子,避开守门瞭望的刺客与斥堠,也别当着我的面离开。”
两人坐在灯笼洒下的一片喜庆的红晕里,玉乙未隐约瞥见水十九眼里微润的水光,浟湙潋滟,在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我不想当面…杀了你。”
第247章 (三十五)尘缘容易尽
入秋了。并州的山驿边草木垂落,枯叶遍地,像铺上了层厚金绒毯子。牛羊在河边饮水,层层簇簇,云朵似的在枯黄的芦苇后慢腾腾地游荡。山驿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寅时、戌时有几声梆子声,如水波一般在驿舍间游荡,空空寥寥。
火部刺客不出去杀人的时候,就在房里捣夯药,把石流黄、火硝放在铁臼里,再淋上烧酒,用木杵子捣弄。一屋子的“笃笃”声,像促织细细簌簌的鸣叫,此起彼伏。
玉乙未捣火药捣得一天下来,手指红肿得像萝卜。他爱偷闲溜达到瓦上,心里默默地把山驿方位记下,哪儿是站铺,哪儿通着羊肠小径,花了几日总算弄了个清楚明白。
他已有好几日未曾见到水十九了。那刺客一得闲便缠着他喝酒,喝醉了又爱抱着他蹭,说些胡话,可不论什么胡话都比不过当日水十九说的那句“候天楼近来要有大动作”。
第486页
同类推荐:
偷奸御妹(高h)、
万人嫌摆烂后成了钓系美人、
肉文女主养成日志[快穿系统NPH]、
娇宠无边(高h父女)、
色情神豪系统让我养男人、
彩虹的尽头(西幻 1V1)、
温柔大美人的佛系快穿、
师傅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