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鬼身上的血衣被他想办法除了,有些血肉翻卷之处与绸布粘连作一块,只得剪开。这人身上大小刀剑创口|交叠,还有些被火灼伤的焦黑皮肉,看着教人心寒,也不知那声闻令指的雷家是甚么天险之地,竟能教金部折损惨重。所幸有木十九来帮手止血、上了伤膏,不然凭颜九变一人准要忙得焦头烂额。颜九变歪着头打了一会盹,半梦半醒间浑噩地想道:这兴许是他第一回 见到金五受伤的模样。
金五从来像一柄利刀,吹毫即破。可如今这柄刀刃口卷了、折了,面无血色地倒在水竹席上,软绵绵地瘫在芦苇塞着的薄被里,像被骤雨冲去了所有声息。他有些发痴地凝望着那张煞白如霜的脸庞,在担忧之余,心里不知怎的竟涌起一丝愉快来。往时气焰嚣张的这人竟孱弱地卧在此处,犹如砧上鱼肉般任人拿捏。
“…痛……”
半梦半醒间,有人在低低地呻吟。
颜九变睁眼,他方才靠着墙昏昏欲睡,此时只见卧倒在地的金五微微撑开眼皮来,嘶哑地喘气儿。
“你醒啦?”颜九变有些欣喜,腾起身来走过去,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有些发烫。“现在感觉如何?我斟些药给你,是木部送来的。”
金五胸膛微微起伏,发丝被汗水打湿,一绺绺地贴在额上,两眼黯淡无光。许久,他方才艰难地道,“哪儿…都痛。”
这是自然,颜九变见过他身上刀伤,一道一划的层叠斑驳,像被恶劣刻画上的斑纹,细布每回换下时都被血浸得湿透。技艺纯熟如金五尚且因声闻令伤重至此,颜九变心有余悸,不敢再想去接声闻令的事儿。
颜九变把他小心地扶起,在身后垫了只花布枕,从药锅里斟了碗药出来,吹凉了拿调羹喂到他嘴边。金五闻到药苦气,眉头大蹙,依然乖乖喝尽了,只是罢了不住难受地吐舌。
“伤得这末重,养好得花三月有余了。”颜九变叹气,“只是不知道金部何时发新密令,要到时你的伤还未好,那该如何是好?”
金五微微眯起了眼,困倦地道:“大概…只会给我休息一个月。”
“一直都是这样么,金部从来都是如此使唤你的?”回想起替他包扎时他身上的累累伤痕,颜九变惊道。
“对…不会有给我歇息的时候的,每回皆是这样。”
罗刹鬼仰面望着亭顶森然高悬的七幅鬼画,光就居地狱中火焰如红莲绽放,接天连地,青皮小鬼用铁钳撑开人的下颚,残忍地钳断舌根,血如箭雨喷洒。他面色苍白而疲乏,只觉身子仿若浮在虚空中轻飘,只有若即若离的痛楚时而将他钉回地面上。
日复一日的厮杀仿佛狂涌而来的浪潮,在磨平他的棱角、摧灭他的神识,终有一天会让他化身为罗刹厉鬼,再不能归返人间。
金五望了一眼颜九变,火光落在他眼里,仿佛带着燎原的痛楚:
“…所以我很快便要死了,总有一天我定会支持不住,被碎尸万段,灰飞烟灭。”
颜九变垂着眼,“瞎说甚么,你会好起来的。”
“不会的,我会坠入到无间炼狱里。一定如此。”
罗刹鬼喃喃道,阖上了两眼。
第229章 (二十)为恶不常盈
竹深树密,草蟲喓喓,正是初夏时节。八角亭外时而风雨,时而天晴。日月流转间,不知觉已过半月。
这半月来,金五依然动弹不得,只在亭中打盹儿歇息,余下的时候依然闲得发慌。那夜同颜九变说过的话仿佛化作伤重时的痴言诳语,两人默契地不再提起,任其如木烬般飞灭。
刺客们都是两两结伴而行的,除了接声闻令,其余时候都是一块儿活动。如今金五伤着了,颜九变也得老实地陪他养伤。只是这厮脑子里兴许被精虫蛀过,不知从哪儿整来了摹唐寅的竞春图卷刻本,还成日在他身边坐着俨乎其然地念素女经,甚么“二气交精,流液相通”,“深内徐动,出入欲希”,听得金五直翻白眼。可怜他过目经耳不忘,竟将这些淫辞艳画都记在心里。
颜九变一面翻书,一面若有所思地道:“这书里写着‘九法’,龙翻虎步,蝉附龟腾与凤翔,加之兔吮毫、鱼接鳞、鹤交颈,往时我皆试过一番。但房中术绝不仅有这九式,舒爽的法子不止这些。不过凡事该由浅入深,要教你也该从熟悉的说起。”
想起每回做他接应人时,总能隐约从锦方格窗后辨出交叠的身影,金五脸色变得煞白了几分。他知道颜九变是勾弄人的好手,却不想听这人是如何同旁人云雨巫山的。
夺衣鬼合了书,爬到金五身边,笑吟吟地伸手摸上他的肩,“要我说的话,‘蝉附’这一式才真叫快活,骑在人身上,从后头进去,不用花太大功夫。不过咱们做刺客的也不怕累,这事儿比你吊悬在房顶费的力少多了。”
说话间,那只手仿若化作游蛇,蜿蜒着滑过肩头,直到把金五揽在臂弯里。
金五挣动了一下,可浑身依然撕裂似的发疼。于是他便像块石头似的硬邦邦地仰头瞪他,凶狠道:“你记得么?水九。先前左不正把我手脚都折了,我尚且能杀她带来的一屋侍从。”
“记得是记得。”颜九变笑盈盈道,“不过,这又同我有何干系?”
“…你再古里古怪地摸我,我怕一失手便要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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