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左三娘惊奇的却不是这点,她猛地坐起身来,两眼瞪得老大:“将军府?”
“是呀,镇国将军府。”枫荷梨微笑着看她,“汉人的话…常叫住在那儿的人…”
“…宁远侯。”
霎时间,左三娘噎得说不出话来。连深居谷中的木家都听过名字,看来宁远侯果真是威名震世,天下无人不晓。三娘的头脑嗡地一下化为空白,她没想过缘分这事竟如此玄妙,老天爷早在许久之前就将万般因缘书好。
“我同你爹,还有幽芳奶奶一齐去了宁远侯府。那生辰宴着实热闹,那日到府里的人同流水一般,哗啦涌来,府内外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走在人堆里,唉,手脚都险些被挤掉了。”
枫荷梨想起那日情形,吃吃地掩口发笑。“他们府上的那位小公子,听说生来便天赋异禀,甚么功法都一看就会。因而还没到学岁之龄就被各门派争抢咧,甚么南派、吞日帮、永定帮、天山门全都寻上门来。可那小公子统统看不上,挨个把他们门派的刀法、剑法、掌法都演了一遍,说:‘如此简单,还学什么学?’然后便一溜烟跑走了。那日满堂的人都瞠目结舌,脸色灰得如要入土了一般,想来真是好玩儿。”
左三娘听得入了神。她知道金乌是镇国将军之后,可过往的事却是半点没听着,此时总算来了机会,便缠着枫荷梨问:“还有呢?那小公子后来如何了?”
“咱们就去了他生辰宴的那一日,后来如何便不清楚了。”枫荷梨摇头道,“不过为了托镇国将军帮忙,倒是带了一副药去。”
“药?”
枫荷梨仰起头,若有所思,“他家夫人是蒙兀儿人,身上还流着哈茨路的血,生来阴炁甚重,又居于北方,族人多因寒症而死。那小公子虽只有一半的哈茨路血,可也难活过而立之年。咱们这儿正恰炼有两枚壬阳旺气丸,便带了过去送他们,能压一压体内阴炁。”
这话却让三娘有些不解。她知道金乌有寒症,可一直没好,一到雪天就冰针砭骨似的难受。若是当年真服了那壬阳旺气丸,寒症应早解了才是,可如今却一直未愈。
她听这药丸名字古怪,不像谷里人会取的名儿,便问道:“这也是…那牢什子韩真人帮着炼的?”
“是呀,他们道教的人,总会说些阴炁阳炁的怪话儿。这两枚丹也算得宝物了,要的火太猛,炼成时废了几十只鼎,还是侥幸成的。”
枫荷梨格格直笑,亲昵地摩挲她面颊,“不过为了三儿的事,一切都值得。要是这两枚丹丸能换回咱们的宝贝女儿,还有甚么舍不得的呢?”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从嘴角边逸出,左三娘转过了脸,不安地扑眨着眼盯着天边的月盘。她知道之后的事儿了,镇国将军府被候天楼屠戮,金乌被掳进候天楼。兴许是在一遍又一遍的折磨与灌药里忘却了过往,成了血债累累的黑衣罗刹。木幽芳奶奶,也就是木婶儿逃过一劫,一直留在侯府等着她与金乌回来。
她望着窗外的皎皎月盘,许久都浸在一种带着些微悲伤的沉默里。枫荷梨嘴角一直噙着温和的微笑,手指悄然拨弄她的发丝,带着柔意长久地抚摩着她,仿佛她永远都是一个竹篮里香甜入睡的婴孩,一直不会嫌厌娘亲的照料太多。此时的她彷如落叶归根,十年后终于落回这片生养她的谷里。
过了很久,左三娘闭了眼,道。“娘,你去歇息吧。我今夜睡这儿就好。”
枫荷梨没拒绝她,只是轻声道:“我去替你将枕褥拿来,夜里潮冷,你小心些别冻着了。”
“嗯。”
“到了明日,我和你去向爹爹赔罪如何?别看他生气,他还是挂记着你的呀。先前还缠着我问你身上是不是烫伤了,有哪儿不舒服。”
左三娘摸上了胸前衣襟里藏的切药刀,在枫荷梨温柔的声音中既着迷又心乱,胸口怦怦鼓动。“我哪儿都没事…明天,我会向爹和谷里的大伙儿道不是的,今晚是我做得不对。”
枫荷梨站起身,往屋外走,却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折返回来倚在门边对她笑,笑容与皎洁的月光融为一体,格外清丽:“虽说还丹是给不成你了,但你那中意的人儿——我会同你爹好好说过一番,看有甚么法子能治他的病。若是治好了,你就拐他进谷里做夫婿呗!”
三娘耳朵通红,爬起来摆着手赶她:“过些日子啦,双儿姊姊还没成亲,我还小着呢!”
她嬉闹着同娘亲推搡了一阵,只觉心里暖洋洋的,像晒在日头下一般舒坦。可疼痛却如裂隙般愈发扩大,一下一下地在心头钻出裂痕。
黛青的天幕下群山交叠,雾蒙蒙的山头往远方延展。寨楼里的灯火一盏盏歇了下去,水田里金鳞似的波光被夜色染去。枫荷梨站在屋外,灯火的微光映得她面颊微微朦胧,她向左三娘摇摇手,笑道。“好好安歇,明儿我带咱们这的抟饭来给你尝尝,可香着咧,明日见!”
左三娘摆手。直到枫荷梨的黑布裙消失在染满小径的墨黑夜色里,她才缓缓将手放下。
她垂下眼眸,轻声呢喃道。
“嗯,再见了,娘。”
第218章 (九)别拈香一瓣
夜半时分,一个黑影从檐上轻飘落下,绕过中柱走到火塘边。那人似是并无藏匿自己行踪的意思,将楼板踩得咯吱咯吱的震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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