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颤抖着手,将罗刹铜面拾起,缓缓盖在脸上。
这张铜面伴他过了十年,他也顶着罗刹鬼面被人鄙唾了十年。只要有这张铜面在,无人看得清他面上的喜怒哀愁,只会将他当作一只无情恶鬼,候天楼的一把饮血利刃。
王太拍拍他的肩,难得地沉下眉头,半晌只道。“恭喜回来。”
刺客们的沉静而漆黑的眼里似是有微弱火苗曳动。金乌读得懂他们的心思,有人眼里含着在长久禁锢之下终得挣脱的喜色,有人是出于报左三娘之恩的忠心,有人则怨忿于颜九变所为。但不论居心为何,他们如今都化作能供自己驱使的刀刃,能与他同心合力,搅动候天楼这数十年未变的浑池。他将与王太一起,将候天楼斩个支离破碎。
供桌旁贴墙矗着个落兵架子,金乌从上面抓起一柄龙螭镂金剑,倏地一声拔剑出鞘,高高举起。剑身白如霜雪,灼似电光,将众人映亮。他本该是一个夜行幽鬼,不应如众星拱辰般地立在此处,但如今人人都拿敬畏的眼神望着他,将这恶鬼推往高处。
刺客们的声音仿若化作恢弘的曲乐,在梁木间逡巡回荡,嗡嗡震着耳膜与心头。他们齐声道:“——恭迎少楼主!”
微弱的日光里,薄尘金鳞似的跃动。罗刹鬼持剑立于众人之中,影子斜斜地流淌到壁上,留下一片厚重的阴影。他青面獠牙,双目睒忽如灯,手中剑刃寒光凛冽,煞气腾腾,直将此处绘成一幅地狱似的光景。
金乌微微闭眼,耳边众人如雷鸣般的喝声仿佛倏然远去,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沧凉。从此往后他又该拾回以往的模样,既无所不有,又一无所有。
他低声道,声音淹没在鼎沸的呼声里。
“…我回来了。”
——【卷五 目迷五色 完】——
终于完结这一卷啦!写上一卷的时候压力已经很大了,没想到这一卷更加…(T ^ T)总而言之是非常难产的一卷!全文的篇幅是8卷,这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算是在循序渐进叭……
总而言之这是很迷茫的一卷,也是一个比较大的过渡章节。总体来说设置的点比较少,写得也仓促,也许不是太有趣…尽管如此俺还是写到脱水干瘪了orz
所以下一卷开始俺要好好做人,会绞尽脑汁努力写的!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啦~
第210章 (一)返朴无名(上)
【卷六 阳六数艰】
天山崖。
此处时常飘着芦花似的洁白飞雪,雪一下便是去了大半月。从石洞里往外张望,天地里雪雾迷蒙,唯有黄昏时雪色微微消霁,展开一面犹如丝绸般粼粼柔动的湖面来。波光往远方延展,与起伏的山峦相吻,褐黑的层叠山石后被夕阳镀得金红的山头熠熠生辉,犹如梦中幻景。
他时常呆望着那座山头,痴想自己如白鸷般胁生两翅,迎着朔风舒展臂膀,从这净荡山崖飞走。但这乃是痴心妄想,山下有蛰伏的猪熊,南山沟谷里的村民有时上山若不慎踩到了向阳的枯树洞里,会被惊醒的熊咬毙。亦有逡巡的雪狼,毛皮在日光里危险地烁烁发光,结着伴将猎物撕扯出一地血花。外头很危险,而他太弱了,只有被生吞活剥的份。
师父有时会在岩洞里行内斋长坐,凝望玉白刀明镜的刀身,一坐便是一整日。出去练刀的时候却少,他听说已至大成之境后,外功再如何磨砺都难有长进,内炁倒为修习之先。她每回出去,都是为了将雪狼赶回树洞中,把巨熊逼回山坡上的石洞里,免得村里人被这些畜生咬得肚破肠流。有时风雪大盛,外头寸步难行,上不得崖练刀,她则会在岩洞里生起火盆,摸着他的脑袋,像抱着襁褓孩儿般慈爱地凝视着他,在炭块咯吱燃烧的声音里悠扬地说着些古旧的事儿。
这一日风狂雪骤,朔风在岩洞外猛烈咆哮,频频撞撼着石壁。两人在火盆边依偎坐着,他被油鞣过的狼皮裹着,只露出个脑袋,活像只大肉粽子,师父柔声与他叙说着往事。
“…我在山顶上练刀,远远地瞥见雪原里爬来几个人,昆蜉似的,一点一点地、手脚并用地爬着。我觉得好奇,这地儿很冷,连熊罴都不敢踏入一步,可他们怎么就来了呢?”师父一下下地摩挲着他的头顶,清丽的面庞上显出天真的疑色,犹如女孩儿一般朝他发问。
他的师父虽说刀法冠绝天下,却长年在天山崖上与世人隔绝,心智如豆蔻少女般纯洁无瑕。
他好奇发问:“那些人是谁?”
“不知,其余人死了,只余一个男人。他皮肤赤黑,有对漂亮水汪的眼,说是从南边的顶天大山来的。”师父眨着眼,低头问他,“这里是北边,那儿是不是很远,要走多久才能到?”
“很远很远。我也是从顶天大山来的,两只脚走断了都到不了,得坐一个月的马车才成。”他托着腮帮子道,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新奇。从南海到天山的人不多,那男人听来像是自己同乡。
师父问:“马车是甚么?是坐马车快,还是走路快?”他无奈道:“自然是马车快些,有两只大轮子,用马拉着,人能坐在里头,不费力便能行千里。”
“像是妖法。”师父轻快地笑起来了,她努力地想要在脑海里编织出马车的模样,可总归是一场徒劳。“那个男人,说他叫王太,是在边军里充作数的军士。咦,说来是否与你同姓?你们认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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