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青烟里,王小元将脊背靠在桌沿,疲倦地往后仰着脖颈。壶嘴里冒出的水雾如飘渺青云,又似是凝成纷零白梅,最后犹如飞雪般融在空里。他凝视着水雾,似是望见了遥远迤逦的天山。他的年岁与记忆似是被偷去了许多,有些已迷失遗忘,十年间的光景更似梦里南柯。他再不是玉求瑕,可玉求瑕又是他。
水烧滚了,他把药斟在碗里。金乌依然闭眼不动,牙关紧闭。王小元摸了摸他脖颈经脉,只觉似有微微动静。他用矾石粉与盐混作一块,擦在牙根,总算把金乌的口撬开,把药仔细喂进去。
不知是否错觉,王小元总觉得在小匙探入他口中时,金乌微颤了一下。
“少爷…你醒着么,少爷?”
王小元试探着问,可等了半晌依然不见响动。
顺袋里银子还有余,他背着金乌寻了间栈房暂且歇着。王小元此时心里只余恐惧,也只得轻手轻脚地把金乌放在榻上剥了血衣,把背后伤口抹了药粉扎好细布。他家少爷依旧是满身的伤痕,两年前他俩同游时玉求瑕偶然瞥见过一次,霎时被慑住心神,如今再看时又似是添了许多,且愈发消瘦羸弱。
做罢一切后,王小元又背起金乌。
下了楼,走在青石街上,哪儿都似是熟悉的风景,却又陌生之极。他还是玉求瑕时,曾同金乌转过几次天府,青黛砖瓦与碧澄苍穹依旧,串珠似的庭院,从灰墙边探出的苦慈翠竹,还有街边笑呵呵地编竹帽、扎纸糊的老妪……他正一点一滴地忆起过往。可每想起一点,心中便愈苦一分,往昔已逝,不过徒留念想。
金乌伏在他肩头,青丝泻在脖颈边,一晃一晃地挠着肌肤,有些发痒。王小元听见轻缓的窸窣响动,正出神时,却听见耳侧传来微弱的呢喃。
他侧耳去听,却发觉是金乌贴在耳边,幽微唤道:“…王……小元。”先前他没听清,又因心绪繁杂,只觉似晨风入耳,此时却忽然惊觉金乌从方才起便一直轻声叫着他名字,一遍又一遍。
“怎么了?”此时王小元心中在苦涩中生出几分惊遽,心口竟如雷轰电掣般发痛,停了步子不敢动弹。
他没想到还能等到金乌醒来,最怕的是这人一睡不醒。阇梨与郎中那悲悯的目光早已落在他眼底,他知道若要救病入膏肓的金乌简直似登天般难。
“……我在…哪儿?”
“在天府,我把你从宅子里搬出来了。”王小元心头七上八下,听着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担惊受怕,“还难受么?”
金乌方才饮了药,于病痛中微有些精神,却依然痛苦难当,微微摇了摇头。
良久,他才开口道:“别…管我了。”
“不成。”王小元听出他话里极力平抑着痛楚,也不由得心焦地加快了步子,脸上勉强笑道,“我说过要救你,少爷。放出去的话就同泼出去的水一般,如何收得回来?”
这话两年前玉求瑕曾说过一回,金乌却没应声。肩头渐有濡湿之感,还混着若隐若现的铁锈味儿。王小元心里一紧,赶忙要回头,却被一只惨白的手忽地搂紧了脖颈。
“别回头…王小元,你别回头。”金乌见他没有撒手的打算,微咳几声,呓语似的道,“你要是回头…咳,我打掉你脑瓜子。”
王小元如鲠在喉,只觉肩头背上似有水液漫开,温热而黏稠。
金乌道:“待会儿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回头。”他搭在肩上的胳膊在发颤,听得王小元心里也擂鼓似的,怦怦巨响。“我就是…太累了,想歇一回。”
“只是…睡着了而已。”金乌喃喃道,疲乏地闭上了眼。
像有只手猝然攫紧了咽喉,王小元哑然失声。他甚而不敢动弹,怕漏听了金乌的呼吸声。但那声息也渐渐湮没,好似被吹熄的灯苗,与此同时,濡湿之感在背上漫散开来。
青石街上熙熙攘攘,行客与挑夫都投来了困惑而如芒刺在背的目光,因为他们分明看到一个少年背着另一人,面色惨白、两眼涣散地站在原处,而脚下已淅淅沥沥地落了一滩殷红的血迹。
王小元忽而疯也似的迈起步子,冲向前方。
他要去之处是栈房的黑青石桩,那儿说不准栓着匹好马。他要翻身上马,背着自家少爷去一趟万医谷。背后的金乌静静地卧着,没一丝响动,王小元欲要吞声忍泪,却先已泣不成声。
若他不回头,金乌也许真的只是睡着了,醒来时依然能生龙活虎、横眉怒视地痛骂他一场,拿指节用力磕他脑袋。他俩也依然能相见如初。
王小元丢魂失魄似的跑着。
自始至终,他再不敢回一次头。
第184章 (五十六)风雪共恓惶
光阴似箭流,不知觉间,两人已从杏花杨柳日游耍至冬岭寒松日。
这日已过立冬,灰白天穹里风潇雪飘,四下里白茫茫一片。街巷里冷清寂静,只剩得几个小童在兽首院门前扑雪人儿。
金乌掀了酒铺子的帘子,缩进去避寒。这些日子里他对玉求瑕似是有些疏淡,常凝视着天野出神。有时令鸽会带来一二封信,玉求瑕想那兴许是候天楼的密令,却也没去多逞口舌。他家少爷还算是个候天楼刺客,做的是刀头舔血的营生。
玉求瑕抱着刀,倚在门边看雪,起先只是纷纷扬扬的白末,后来如鹅毛般扑簌簌落下,铺了一地。他凝视着飞雪,却觉眼前云雾迷蒙似的,如何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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