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从玉丙子澄亮的瞳仁中瞥见了自己的身影。一袭漆黑如墨的夜行衣,尖喙利齿的无常鸟面,铜面后的眼里冒着莹莹幽光,像狡狯而凶暴的恶禽。
“我是……”
看着玉丙子清丽的容颜,他忽而觉得一切似乎都不真切了。仿佛昨日他仍在天山同门生们贫嘴置气,与玉执徐一同闲扯习练。而如今他在世上似是再无一处归所,戴着鬼面,负着血仇站在此处。
像有一个声音在心中叫嚣:告诉她,我是玉乙未,是胥凡。为了救你,我能像恶鬼一般豁出命去,割下自己的脸皮。
但转瞬间他又因自己的想法而自形惭秽。所有事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他只是个窝囊胆怯的蠢人,不过是怕不及逃脱,候天楼便会要了自己性命,这才用剑毁去自己容颜。
玉乙未微仰酸痛的脖颈,一刹间余光似是瞥见篷布处没掩实,开了条小隙儿。他再悄然瞥了几眼,却见篷布的褶皱似是被两根指头夹着。有人在偷听他们的对话。坐在后车板上的刺客停了擦拭火筒的手,阴恻恻地在缝隙里窥视着他们的举动。
小师妹在等着他回答,在摇曳的烛光里,她的目光虚飘而恬淡,像骤雨中的飘萍,触一下便倏时漂开来。玉乙未迟疑着颔首,最终在微不可闻的叹息中闭上双眼,开口道。
“…我是火十七。”
玉乙未站起身来,正望见玉丙子颊侧仍余着几粒晶莹泪珠,下意识地想伸手拭去,却忽地硬生生止住了举动。他埋着头,不敢再看她一眼,沉重而迟缓地道,“姑娘多加保重,我就在布帐后守候,闻声便来。”
玉丙子抬起头望着他,极轻极缓地问:“若是我…再度寻死呢?”
这姑娘倒生了副远比柔俏皮相更烈的性子,若是再要千方百计地自戕,也确能做出手。
怀里藏着的那条裙带似是在发烫。玉乙未攥紧了拳,只得将交集百感,心头苦涩咽入肚里。
他蹲身下来,认真地凝视着她道:
“…到那时先吩咐我一声,我陪你一块儿死。”
第180章 (四十)世无一处乡
玉乙未揭了幕帘,跳到车外。天地间黯淡无光,天宇与原野在墨黑一片中朦胧地交融相汇,葱茏的树影如干燥开叉的笔毫,静谧地矗立着。潮气涌动,脚底的泥土湿润温热,散出浓厚的土腥气。
后车板上坐着个刺客,怀里抱着手铳,在阴影里静静望着他。玉乙未认得他,在候天楼刺客围攻天山门弟子所在的栈房时,此人点燃火铳,用铁弹打穿了玉执徐的身躯,其后甚而在执徐身上再狠狠打了了几枚铁弹。这段时日他在刺客群里混得算熟络了,听闻这人名叫火七,位任火部之首,却是个哑巴,舌头断了半截。
玉乙未转过头,正巧对上火七眨巴的两眼。他心里对此人是又恨又怕的,恨的是这人将玉执徐重创一事,却又畏惧其弹无虚发的神射法门。顿时手心里先捏了把汗,讪笑着颔首,算作是打过了招呼。
这哑巴刺客忽地垂头,打开墨盒蘸着墨在麻纸上写字,罢了展开给玉乙未看。他的字七拐八扭的,在铁提灯微弱的光亮里好似蠕动微颤的长虫:
“谈完了么?”
玉乙未尴尬地点了点头。与其说是“谈完”,不若说他和玉丙子无话可说。
火七抽了张麻纸,上面歪斜地写着:“过来。”
这俩字足教人心惊肉跳。事实上,玉乙未的心也猛地蹦了几下。他迟疑着迈开步子,在哑巴刺客身旁坐下。后车板上被火七坐得温热,他心里却寒风刀刮似的冰凉。
刺客沉默着,也未提笔写字,玉乙未更是不敢开口。于是二人坐在一片天地静谧之中,共同凝视着低矮的原野。眼前隐约可见一片番瓜田,圆阔的碧叶与盘曲的藤爪间落着几间茅屋,孤伶伶地伫在黑暗里,像飘着田客们微微的鼾声。墨色天宇里几粒寒星闪烁,像被针尖儿在漆黑篷布上扎出的小孔。
火七终于慢腾腾地写起了字:“少些和她打交道,为好。”
玉乙未霎时心知肚明,“她”指的是玉丙子。他迟疑地问道:“为何?”
笔杆子慢腾腾地在纸上写着字儿。火七把纸在灯火下展开,“她与我们异路殊途。我们是鬼,她是木家人。”
“鬼”这种说辞玉乙未先前也略有耳闻。他一直觉得这是世人对候天楼刺客的评判与恶称,且刺客们常将绘刻着释家中的异类恶鬼的铜面覆在脸上,这才因此得名。可教人费解的是,连刺客们也轻易接受了这一贬称,甚而觉得自己是低人一等的。
良久,玉乙未方才小心翼翼地问:“人和鬼,有甚么区别么?”
火七眯起眼望着他,直瞧得玉乙未六神无主、惊慌不已。沉思片刻后,这哑巴刺客才写道:“自然不同。人,由天命所定;鬼,由常世所弃。”
这番话弄得玉乙未如坠五里雾中。他以往在花街里逛时曾听说大书的先生讲过几个回目,懂得候天楼由一名叫左不正的女子统领。原本这候天楼便是由流灾而起,不知由何人所立的一众逸民,那左不正也不知师出何门,竟学得一手绝世功夫,以雷厉手段霎时制住候天楼。
有传言道,候天楼中位列前茅的数位刺客正是前朝英宗暗卫斥候,如今却落草为寇,专干些烧杀掳掠之事。候天楼刺客行踪不定,踪迹却似是已遍布天下,有时忽如群鸦般骤至,屠尽一个门派后犹如魅影般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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