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皆是天山门门生,清一色的雪袍玉带。玉执徐与众人肩头缚着密匝绳索,身负几个鼓囊褡裢,里头装着祭礼使的瓜果与福禄尺、铜牌等法器。
武盟大会在即,天山门已不再由长老掌权,单听玉甲辰、玉斜布令,落到弟子们肩上的担子也愈重了些,下山后诸多事务皆由他们自行调度。
门生们为置办祭礼所需物件已走得神困体乏,两只脚板走得热辣酸胀。此时有人见了在此处偷懒瞌睡的玉乙未,霎时动火,指点着他阴阳怪气地骂道:
“青天白日的,怎么有头死猪装在炭车里?”
玉乙未听了这话,一挺身翻起,“你说谁是死猪?我看你倒是个眼盲的!”
“咱们个个都听玉斜师姐调派,辛苦奔波。可某人倒好,既不去帮手,又着实是个窝囊废,连心法都背得三颠四倒的,只等着在武盟大会上出丑呢。”
见玉乙未两眉竖起,似要发火,那嘲弄他的门生拍拍腰间剑柄,三粒剔透玉|珠清脆晃动,看得玉乙未两眼发直。“想还嘴么?有你这般与师兄说话的么?你看看与你一同入门的弟子谁不是早挂了三枚玉|珠,就你一个寒碜的,也配与我叫骂?”
玉乙未的窝囊在同辈中是出名的。这人不爱学剑,又怕习练时有些跌打损伤,平日对练时常不过一招便给人投降告饶,可又好色贪财,颇有些昔日的富家子弟习性。平辈里看不惯他这副软脚虾模样的大有人在,只觉此人着实玷污天山门脸面。
听罢此话,玉乙未愣愣地往自个儿剑柄上一瞧,两枚可怜的玉|珠子垂在剑穗边。确实,他已是二珠弟子中最老的一位了,同辈人早都荣升三珠之阶,就他一位原地踏步,毫无长进。
可即便如此也碍不着他撒火,玉乙未跳起来对那嘲弄自己的门生挤眉弄眼:“唷,师兄?不就是多了颗破珠子么?真当自己比旁人多长了一头啊?”他又忿忿道,“反正也不过是个闲时只会搓木人的绣花枕头,里头塞黑心棉絮的,剑法拿来撵鸡还差不多……”
话音未落,那门生连剑带鞘地拔出柄铁剑来,行云流水地往他膝弯处打去。玉乙未机灵得很,赶忙一个背跃龙门要闪过。可惜他着实四体不勤,脑子想到了,身体却跟不上,转眼便被结实地打翻在地,绊了个狗啃泥。
门生哈哈大笑:“撵鸡么?有你这么肥重怠懈的蠢鸡么?”说着又重重打踹了几回,有些素日来看不惯他的也一齐上来踹着脊梁。玉乙未立刻无能地大喊饶命,缩着脑袋在地上翻滚,但依然被踹得青肿。
在天山时有玉斜管束着,人人都看着冷清且和气,现在出了山门,便一箍脑地把平日里闷在胸里的气泄出来了。
谁都不喜欢这混白饭吃的玉乙未,既不干事,又整日缠着后辈里最清丽娇俏的小师妹玉丙子,偏生又次次踩狗屎运,功劳都有得分一杯羹。于是玉乙未此时便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之鼠,只得在众人面前狼狈逃窜。
“成!成!别打啦!你们都是我大爷,行了么?”玉乙未一张脸肿得有如猪头,五彩斑斓。门生们还未撒完往日里他偷工减料的火,边踹边骂道:“谁要有你这样的孙子?”“上回借你的一吊钱去哪儿了?欠了半年都未还!”
打了有一阵,人群里忽传出个清冷的声音。
“…停手罢。”
说来也怪,那人一发话,众门生反住了手,愣愣地看向一旁。说话的人雪巾素袍,颀长身段好似挺立苍松,朗眉星目如霜雪般淡冷。
这人是玉执徐,门徒里仅在玉甲辰之下的领班,生得副要师姐师妹们心旌动摇的俊俏面貌不说,剑法也是一等一的好。
此时听玉执徐发话,众人当即乖乖停手。要拿玉乙未和玉执徐比,可真叫比的一个地下天上,蛤蟆对白鹄。有人讪笑:“执徐,莫要怪罪我们,实在是玉乙未这小子叫人火恼,不打一顿老实不得。”
玉乙未脸上盖满灰脚印子,涕泗横流地爬过去抱着玉执徐的大腿,嚷叫:“执徐!救我!”
他与玉执徐昔日是好搭档,只可惜玉乙未每回都只有挨人打、拖后腿的份儿,得叫玉执徐来收拾烂摊子。
玉执徐目光如霜,淡淡地问:
“乙未,我们下山时皆分过一吊钱,使来置办祭礼法尺等物,你那吊钱去哪里了?”
“呃…我……”玉乙未支支吾吾,把全身上下摸了个遍,这才讪讪道,“丢…丢了。”
众人听了这话,立时勃然大怒。天山门近年来式微,门派里的钱恨不得一文掰成两半儿花,就连武盟大会与会的木牌都是凑和着买的。
一众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轰骂他:“有毛病吧你?身上拿皂豆子擦过滑溜成这样么?连一吊钱都栓不好?咱们省吃俭用的,连饭都赶不及吃,你就赶急赶忙的把钱丢阴沟里去啦?”
“你要拿来胡吃海喝的,倒也还好,现在竟白白丢了!”
玉乙未赶忙改口:“不对不对,我是拿来吃喝了。去吃了几碗辣豆花,还去押了把斗鸡的,输了几回便花光了。”
他这纨绔子弟的习性未改,天山门各门生听得更发恼怒,撸起袖子就要来揍他。“你他娘的……”
“不许粗言秽语。”玉执徐淡淡地道了一句,于是众人只得强按怒火闭口。
玉执徐扫了一眼身旁各门生,“各位先回栈房里去歇着。”又将目光落到玉乙未身上,“…我来教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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