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歇了口气,揉起了眉心,转头问水十四:“左三娘跑了,左楼主想再寻个木家的人来制药。你们有头绪了么?”
“木家人向来只隐居在丹巴谷处,常日是不出来的,需待武盟大会时方好下手。”
“你们看着点时候,早些完事儿。”颜九变点头,却依然眉关紧锁,眉心里像拧了几丝愁云。
还有甚么事要处理?他从未觉得少楼主是这么难捱的位子。以前瞧金五闲得四处打鸟钓鱼,没事便去提刀杀一两人,哪像他先时分|身乏术,忙得焦头烂额。
他隐约想起若是回到宅子里,说不准还会碰上个扮得同妖魔一般的金小元——不过昨夜他已嘱咐木十一把那厮做掉,应该还算得清静。
“水九…水九!”
有人在耳旁忽而急切唤道。颜九变从乱如杂麻的思绪中猝然惊醒,没好气道,“又一惊一乍的作甚?”
水十二猛地伸长臂膀,将他往一旁的地上带去。一刹间他明白了水十二惊诧的缘由:那先前倒在地上的自尽的刺客忽而有如泄气的毬儿般干瘪下去,从躯干里流出黏黑的液体。那似是猛火油。
颜九变听闻过这种把戏,有些不要命的刺客会将皮切开,把盛着猛火油的肠衣缝进身子里。
一支羽箭从茫茫夜色里飞来,将红纸灯笼射落,宣纸被烛火噬得焦黑,火焰如藤蔓般从地上攀到木柱上。
这塔楼是木作的,烧起来准如燎原之火。颜九变被水十二带离了火源,惊出一身冷汗,同时一面高声喊叫:“箭从外头来的!蹲趴下来!”
谁会发觉候天楼刺客潜藏于此?那人究竟是内奸还是外敌?颜九变心里的疑问同藤上结了一串儿葡萄似的,连串接踵而来。
刺客们纷纷依着照做,可有人脑袋方挨近地面,木缝里却倏地探出一支锋锐剑刃,将脑壳洞穿!地上仿佛生了丛草似的薄刃,猝不及防地照着刺客们鞋履、头侧杀来。
颜九变这才反应过来,红着眼吼:“底下!有人伏在楼底下!”
天府阴湿雨水多,木板都高架一层,里头放些炭吸湿。如今是有人钻在地缝里,要阴恻恻地拿刀剑片子捅他们。
木板倏时掀翻,恶煞似的蹿出几个黑衣刺客。颜九变瞥见他们有如恶鬼临世的铜面,顿时又惊又怒:果真是候天楼内鬼!可他却辨不出这些刺客究竟分属哪部。兴许是领了左楼主令的金部、交恶的木部,甚而是水部要对他反戈一击。
水部刺客低吼着拔剑杀去,霎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短兵相接间有人一剑刺穿敌手胸膛,剑刃浴血,有人拿剑斩飞对方手指,如兽嘶鸣。
到处是如黑鸦般交刃的刺客,渐渐地分不清敌我,辨不清昼夜黑白。颜九变操动起指间银线,绞落身旁袭来的人的两膝。金铁痛嚎声错落,血红皂衣交染,木塔转瞬沦为杀场。
不知是谁斩断了板上长钉,钉板松脱,在火光里一层层爆裂开来。木塔有如在风雨中飘飖的小舟,脚下渐生摇曳之感,立足之处不再安稳。如今一举一动似乎都在推着木塔倒坍,唯有释迦彩画祥宁平和,垂目俯瞰众生。
颜九变在浓烟中呛了几声,抽身跃到阑干边,把缚在栏上的令鸽解了,扯了支洁白鸽羽,咬破手指抹红了塞进信筒里,再一扬手放走。
他得将布在宅邸里的水部刺客都召令过来。
“人都叫完了么?就这么点?”阁道上传来男人的声音。浓烟熏黑了洁白粉墙,似是有人打翻了灰斗,眼前只余一片朦雾。
“你是谁?”
颜九变抓紧了手里银丝,面上尽是涔涔冷汗,“把个灌满火油的死人诱饵丢到这处,便是想乘机把我们一网打尽么?”他压细了两眼,咄咄逼人地审问道,“你是哪儿的人?木部的,金部的,右护法的,还是武盟的,天山门的?”
灰尘里冒出隐约轮廓,看着像个男人,肩上扛着细长的条棒,似是条棍子。
“哪个都不是!我告诉你,候天楼完啦!”那男人哈哈大笑。
“老子想造反已经很久了,今儿总算逮着机会。水九,我今晚得好好出一回气,得把你那缝猪皮灌狗脑子的脸打得亲爹娘都不认得!”
烟里吊儿郎当地现出个盖着食花鬼面的刺客,露出发青细密的胡茬,一身黑衣肮脏破落,不像个刺客,倒像个吃猪狗糟糠的乞儿。
颜九变认得这人,是土部之首土一。平日里打的交道不多,他只记得这男人窝在檐上把风吹落的瓦片老老实实糊上的身影。看着老实巴交,笨手拙脚,平日里只会干些缝鞋布衣、挑水劈柴的粗笨活儿。
可这男人今夜却有如扑食饿虎,带着一身煞气与血意立在他面前。但见这人松了胳臂,把绿竹棒从肩上取下,旋了一周后重重拄在地上。
“你个泼驴皮同娼|妇养的东西,”王太散漫笑道:“…老子不发威,你倒还不知道谁是你爹爹!”
这章的意思是:水部的人都跑去塔里了,没人妨碍开车惹
第159章 (十九)心口最相违
天府宅邸中。树影婆娑,榛荒月暗,死寂里忽而传来几声喑哑鸦鸣。
王小元呆愣地趴在地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床上那人。
如此算来,他们已有许久未见过面。明明今晨还见过这张脸,如今再看时却觉熟悉得令人心头发颤。仿佛一个模子雕出的五官,虽不同往日般凌厉如刀,却带着些微的煞气,熟悉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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