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五牙关松了些,玉求瑕舒了口气,方想抽手,没想到又被他狠狠咬住了另一段儿指节。金五咬着他指头,含糊道:“以后再碰我一回,我就废你一根手指。”
玉求瑕吁气:“好险好险,还能碰十回。”
他寻思着兴许是候天楼把他少爷养歪了,整了副疯狗似的性子,但一想起以前的金乌同样对他凶神恶煞,顿时恍然大悟: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们一边贫着嘴,一边立到了仙窟门前。金五扶正了札甲铁臂,披坚执锐,杀气凛然。他转头一望火七和玉求瑕,竟是一个背着箱笼,里面装了墨笔与几捆麻纸;一个吊儿郎当,手里握着根柳条乱晃。
好家伙,这倒不是两个帮手,而是两位吃闲饭的。金五怔住了,问火七:“带了多少火器?”
火七写了个“一”字,又写道:“我来追人,不来杀人。”左三娘只要他来追金五,并无其余交代。于是他就背着只盛着笔墨纸砚的箱笼,只带了把三眼铳便轻身而来了。
黑衣罗刹像噎着了似的,转向玉求瑕,目光狐疑地在他身上打转。“你来作甚?没带刀?”
玉求瑕反问道:“你来这儿作甚?”
金五道。“杀人。”
“那我就是来这儿拦着你,不让你杀人的。”玉求瑕道,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作苦口婆心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咱们靠刀口营生,哪像你们能被武盟供得脑满肠肥?”金五道,伸手去推他。
谁知玉求瑕下盘稳得很,像扎了根在地里似的,如何也推不动,直教罗刹鬼气得在面具后翻白眼,吼道。“让开!不然先拿你祭刀!”
玉求瑕拦在他面前,动也不动,似是化作一块冷硬的碑石。峭冷寒风掠过,漆门吱呀作响,像颗将掉未掉的门牙,似在催促着他们往深窟里迈出脚步。直到疏黄的白果叶从树梢头坠下,泪雨般落了他们一身。
“我不让,少爷。我不会让的。”玉求瑕道。
霎时间,金五对上了这人的眼。玉白刀客的眼总是漆亮的,现在却似蒙了层云翳,柔且似水,利则如刀。他往前一步,玉求瑕便退一步,可始终拦在他面前,飘恍的目光落在金五眼底,仿佛在望着过去的幻梦。
玉求瑕道:“你还记得么,往时我若是踩了菜畦子里的瓜韭,偷了小孩儿的阿驲吃,总会挨你一顿好打,因为那是坏事儿,是不该做的错事。”
他忽而想起七年前的光景。他在糖堆摊里顺手牵羊,偷了支蝴蝶画儿想讨好他家少爷,却不想金乌见了后二话不说,把他按进泥地里一顿好揍。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疼痛不堪,正蹙着眉要滚下泪来,抬头却见金乌的织金玄缎衣上一片泥污,拳头微颤,指节处已是通红一片。金乌揪着他骂,斥他做了坏事。
后来他方才发觉若是小偷小掠,尚且要狠揍他一回,若是他滑舌油嘴哄骗哪家姑娘,金乌能暴跳如雷,撵着他打过几条街。这小少爷看着蛮不讲理,倒承了金家秉性,眼里揉不得沙,见不得坏事,嫉恶如仇。
“所以如今你要杀人,我也得拦着你。”
玉求瑕认真地望着金五,道。“不然若是哪日想起,你定会追悔莫及。”
日常日常_(:з
第108章 (二十三)年少意疏狂
朱漆门后是一条向地下探去的羊肠小径。寒流涌动,石壁幽暗逼仄,像收紧的拳眼。行者初时还能弯着腰杆走,到后来缩头缩颈,几乎要贴伏于地。
再行数步,眼前豁然开朗,奇景猝然现于眼前。石瀑自九天倾泻,上下连成一片。洞顶泛着粼粼幽光,如浮荡水波般澄亮,仿佛江海在头顶汹涌流淌,日月星辰融聚于洞顶,粲然生辉,让人分不清何处为天,何处是地。
换月宫之名由何而来,现今已无人知晓。有一说为换月宫之首白云子有一手偷天改日,移花接木的妙招,可白云子其人终年不出细水洞,这招法自然也无从为人知晓。这宫主不问世事,不爱掺和武林风雨,倒也得了个江湖榜第七的名头。
有人道白云子是位鹤发老翁,在宫中灼朱砂,炼还丹,长生久视。有人言其人本是垂朽媪妪,得了老祖仙方,竟已脱胎成妙龄女郎。关于其人之说可谓众说纷纭,言人人殊。
陡壁前立着枚奇石,如扶摇老祖卧伏,酩酊昏睡。宏怪石山的斜坡上有个人影,孤伶伶的,在光影里似一叶微舟。
那身影前恭敬地蜷跪着几人,三拜九叩,方才朗声报道:“参见换月宫主!”声如洪钟激越,四壁齐鸣。
石笋林后伏着几个影子,乌漆一片里,忽而有个声音道:
“那地道果真是狗洞。也不知这换月宫主平日里是拿脚走,还是用手爬,抑或是四蹄撒欢,手脚并用。”
金五恶狠狠地踢了玉求瑕一脚:“闭嘴。”
玉求瑕左拦右挡,实在没法子拦住这犟脾气的罗刹鬼,可又没法眼睁睁看他来杀人,只得软磨硬泡一番随着他们来。他打定主意要想个法子从中作梗,此时嘴上道:“少爷,我现在慌张极了,心口蹦得厉害,那换月宫主万一是个美人儿,把我惊到地府里了该如何是好?”
“如此甚好。”金五冷冰冰地道。“候天楼举楼同庆。”
方才三人在地道里走,像被裹在肠衣中,清气稀薄,险些要憋坏在里头。可玉求瑕这呆瓜偏要动嘴皮子,且合不拢嘴,惹得金五心烦意乱,现在又不肯歇息,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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