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金五忽而脊背生寒,牙齿几要格格打战。
他真无胜过左不正的信心。早些年时他见过左不正将定远宗师一合内残杀,先几月也见过她赤手空拳撕下靖庵住持的头颅。这女人有着千军万马尚且不惧的胆气,又有连碧落黄泉都能翻尽的疯狂。
金五不是没想过杀了左不正,但每一回都被她轻而易举化解,他永远是溃败如水的一方。第一回 左不正信手折了他四肢,丢在水里,他咬着芦苇才艰难挪回岸上。第一百回时她一掌打得他五腑错乱,吐了小半盆的血水才缓过来。
他没有一次能胜过左不正。以前如此,以后说不准也依然如此。
疼痛间,金五仰头看着天花。本是柔红澄净的莲花纹样上不知何时被人画上了张牙舞爪的恶鬼,地狱寒热,众生在血河里痉挛惨叫。他忽而觉得有些冷,倒在地上的身子是冷的,心里也似落了霜寒。
他那时警告金十八不得与自己走得太近,可那人偏不听,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传闻入地狱之人会留着生前死相,可金十八该怎么办?身骨被碾为烂泥,融进墨里,连个人形都无。
到头来果真如此。所有人…在他身边的所有人终究都不得好死。
此时夜叉带着绵绵情意,弯着身子凝视着他。她的话如醉人的毒,将金五的眼界渐渐抹成一片漆黑。
在失去意识前的一刻,他听到左不正温柔地、残酷地对他道。
“既然知道胜不过我,便永远待在这候天楼…做我的‘易情’罢,金五。”
第58章 (十八)念久却成魔
左不正手里躺着一个青瓷瓶。
这是她方才吩咐黑衣刺客们呈上的药瓶。瓶身与三娘先前给她的瓷瓶儿一模一样,里面的药也别无二致,正是能让人昏头昏脑的“忘忧”。这半月来她让木部的人琢磨了一番“忘忧”的方子,总算配了副功效差不多的药。
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金五。先前猛烈挣扎之下,压着花梨木椅的条木几要被他挣断。纸笔散落,一地狼藉,墨与血洒点其间,那大闹了一番的人此时却安静地歪着头,闭眼侧卧在方青砖上。
忘忧是慢毒,使一次效用并不明显。于是左不正又向金五弯下身去,拇指拨开青瓷瓶木塞,撬开他牙关就要将瓶里毒水再喂一点进去。
这时忽听得有个声音怯生生道。“姐姐,使不得。”
左不正抬头望去,只见漆红木门吱呀微开,从缝隙里探出个梳着双螺髻的小脑袋来。正是左三娘。
方才见了左不正是如何凌虐金五、又是怎样将金十八尸首轻渎,冷汗已浸湿了三娘的手掌心。三娘只知左不正对她万般宠爱、温柔以待的模样,却从未见过她身为“夜叉”时的暴戾模样,今日一见直教她身心震怖,对这女人又敬又怕起来。
但三娘还是扑闪着一对水灵眼眸,装作若无其事地对左不正笑道:“这毒伤身,姐姐今日使得太多啦。如此下去,即便再聪慧的人都得毒成傻子,姐姐也不愿如此罢?”
左不正微笑道:“傻子不好么?相比于一个犟着不听话的聪明人,乖乖待在我手心里的蠢材更好。”她盯着三娘半晌,一丝阴怖的笑意爬上嘴角。“三娘,你…是从何处听起的?我和易情说话时,你莫非就在外头听着了?”
见三娘忽地脸色煞白,她又慢悠悠地往脚边倒着的少年瞥去一眼,补道:“我先前和你说过,若你要动这人…即便是你我也下得了杀手。”
三娘暗道不好。她想起那日左不正带着几要掐碎她肩头力道的手,又见此人眼里闪动着如同毒蛇微凉的杀机,心里不禁紧了几分。但少女还是笑靥如花道:“…我来阁后地里寻些野芥,见法堂门紧闭,一时好奇便来瞅了一眼。姐姐若觉得我打扰了,我现时便走。”
左不正却似看透了她心思、看穿了她谎话一般,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慢着。”
经左楼主一喝,三娘将转未转的身子只得停下。她现在有些后悔出言阻止左不正给金五灌药了,面上则勉力笑道:“姐姐还有甚么事?”
左不正唤道。“水九。”
一张苍白的面孔从阴影里浮现,是位身着黑衣、脸上带着仿若毒蛇般狡黠笑意的少年。见了他的面,三娘顿时认出他是那位自称齐省出身、在三娘面前杀鸟取血的颜九变。
颜九变带着虚情假意的笑应声道:“我在。”
左不正将手里青瓷瓶抛给他,道:“把金五带下去。待他醒了,便在饭食、水里给他分着下药。近日我需带木部的人行事,无暇制药,三娘也再配些药交予水九。”
三娘眨着眼,恍然醒悟。她此时总算明白为何先前金五总在地里偷蝈蝈和甘薯吃了,因为他怕左不正在送来的食饭里有毒。所以那次她给金五送菜时他也一筷也不肯动,兴许是左不正先前用相同的法子毒过他。
颜九变走到金五跟前,将链子抽开,俯身抱起那不省人事的少年,又向左不正行礼后告退了。三娘见状小步跟上,总算从那凄冷的法堂中抽身而出。
他们行在周廊里,秋风打着旋儿飘过,明黄的银杏叶擦过朱红的柱子如蝶般翩跹落下,在青砖上聚散。天穹似洗净了一般蔚蓝空远,日光洒在大雄宝殿巍峨的飞檐上,些许碎金似的光斑透过一树黄叶坠在他们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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