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
她忽而这么想道。
这个想法真是奇怪!她活了十数年,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曾见左不正一掌打在刺客身上,那人便肚腹绽裂、血流满面地死去,死后尸身或是风干用来压观音像,或是扔到地牢里喂予恶犬分食。
三娘觉得死人不好,因为他们一动不动,不会像金十八那般讲些世俗闲话给她听,而且很快就会腐烂恶臭,生出惹人厌的蝇蛆。但她向来觉得无甚所谓,身边的暗卫每月都会换去,有些在寒夜里被人乱刀剜杀,再也辨不出人样;有些死于左不正掌下,五脏俱裂,心胆如泥。木十一和水十六在她身旁待了两月,但三娘觉得她们很快便会死去 ,又会有新的、生得一模一样的暗卫送来。
旁人之生死于她而言有如芥粒之事,但当她此刻面对着那杀人不眨眼的破戒僧时,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恐惧忽而涌上心头。
“水十六?”她不安地唤道。但身边僧众皆沉默不言,闭眼诵经,好似一丛幽响簌簌的树林。三娘左看右看,皆看不出谁是平日护着她的水十六。
她今日一时顽皮入了这石佛殿,心里不过是好奇刺客们平日究竟是如何杀人灭迹的,想亲眼瞧上一瞧,并未料到其中凶险。候天楼干的是刀口舔血的营生,在楼内忤逆则死,在楼外稍有不慎也会丧命。少女今日方才体会到其中艰辛。
破戒僧停在了她面前。
出食刀链金光璀璨,佛手上还染着一层浅红的薄纱——那是刺客们的血,犹如雨珠般丁零滑落。演心打量着她藏在笠子帽阴影里的脸,唇角忽而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丑陋怪异的笑来。
“好漂亮的小姑娘。”他说。
三娘心中一坠,浑身如堕冰窟。她难以置信地去望演心的脸,那人生得惊世骇俗的丑面,眼里却犹如一泓宁泉般无风无波。这不像一对杀人的眼,却无疑是一双无情而淡泊的眼。
朗思方丈捋着眉毛,怨道。“演心,男女有别,不得无礼。你连‘淫’戒也要破么?”
演心不理会他,反对三娘说:“你不是尼僧,哪有十三四岁便出家的尼僧?你身上没有杀气,也无血意。”
左三娘只觉得吞咽一口唾沫都极其艰难,她僵硬地摇了摇头,满眼写满了恐惧。
她在怕。怕自己下一刻便会被那出食刀链绞去性命。
摆在宝殿正中石砖上的那枚头颅面色惨白,乌发垂落,明明本是一副清朗少年面貌,此时却已被鲜血染得红黑,眼珠几要凸出眶外。
三娘心里在想:我也会似他那般么?被刀链绞了身首,然后穿在金顶上日晒雨淋?——左不正曾干过这事儿,她在嘉州云鬘山杀九边重镇总兵夫妻,将两人尸首穿在金顶上供鹰鸷啄取。她以前不觉得这有何残忍,现在一想身子竟隐隐作痛起来。
破戒僧凝视着她,忽而哈哈一笑。双手依然合十,并未分开分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出食刀链依然挂在臂上,似无出手之意。他平静地道:
“下愚并非圣人,难免会犯错。方才见姑娘年轻,只觉得奇怪,后来转念一想:年四十方能出家本是一条死规,姑娘破了佛戒执意出家又如何?演心本就是破戒僧,并无怪罪姑娘违逆佛规之意。”
他向左三娘合十鞠躬,竟又将身子一转,往旁走去了。
破戒僧看得出蓄意杀人的刺客,却看不破从未将人命放在心上的三娘。有杀气的人他自然辨得出,可惜左三娘虽也杀人如麻,却未曾觉得自己犯了过错。因而她也算得上是天真无垢,周身不现一点杀意。
见他转身欲走,三娘的心如紧绷的弦忽地松弛下来。这一松可不要紧,她霎时间只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两膝抖颤,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去。
演心好似后脑长了眼睛,转脸一伸手将她揽起,道。“姑娘可是有何不适?”
三娘哪敢应答,只苍白着脸拼命摇头。这时却听破戒僧“咦”了一声,两眼盯着她胳膊不放,少女顺着他目光望去,瞬时间吓得魄散魂飞。
他方才扶她一把,使得三娘袖口不慎滑落,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腕来。
而只见她手腕内侧,赫然文着一枚如意纹!
方才假扮成坚净住持、在殿中四洒毒白檀水的人,其颈子上也有一个如意印记。
破戒僧看着那如意纹,眼里似有光华闪动。他缓缓抬起眼,如同觊觎着腐尸的秃鹫一般,仔细端详着左三娘。
只听他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道。“…你也是…候天楼中人!”
第50章 (十)流芳易成伤
弹指间,数道黑影自梁上跃下。
黄灿的龙鱼佛光帘忽地被掀起,佛台上灯烛翻倒,插着金菊与倒垂莲的青瓷瓶被几只镶铁厚布靴踏碎。几位本跪坐着的寺僧忽而从怀中取出狰狞鬼面往脸上一套,将身上海青掀开,撕出一身漆黑的窄袖戎衣。他们手里或执锋刀利剑,或捏着几枚飞铙细镖、毒沙囊子,刹那间将苇麻烛心斩了,使得殿里霎时陷入一片昏暗。
“候天楼刺客!”有人喊道,声音很快又随着刀铁入肉声在黯淡宝殿内散去。明明方才还是细雨清晨,盘龙山的天幕中却黑云忽至,劈下几道电光来。雷声轰鸣中,倾盆大雨猛烈撞击于宝鼎香炉、宝殿的绿琉璃瓦上,有如龙人鼓腹长啸,訇訇怒号。
电光照亮了左三娘惨白的脸。她看着演心,演心捉着她的手腕,望向腕侧那个代表候天楼的如意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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