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灯摇摇晃晃,忽而从喉中喷出一阵嘶哑笑声来。“可惜呀,可惜!左不正终归不能得逞。纵使固灯身死,广德寺还有‘坚’字辈一人,‘心’字辈二人。你可听说过‘破戒出食三百刀,刀刀更朱袈裟衣’?那人便在广德寺中。”
三小姐对江湖事知之甚少,摇首道。“甚么‘泼戒猪食’,未曾听过。”
固灯哈哈大笑。“——破戒僧演心,江湖榜上第十,你看你们候天楼究竟能奈他几何!”
三娘不想再听他言语,也觉得这老头儿再说不出什么有趣事儿来,便取了把刀径直割了绳子。只听扑通一声,老僧坠入毒缸中,霎时间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自缸里爆裂开来!先是沉闷却轰然能比惊雷的啸声,再渐渐地沙哑奄息下去。
只半炷香的功夫,固灯的赤红胝衣便卷着溶烂的骨肉浮上缸面。左三娘静静地瞧着那惨状,不知为何却觉得无聊烦闷至极。
“江湖第十,很厉害么?“
她撑着下巴,不禁出神地喃喃道。
几年来她未曾出过山门,竟也对寺外之事一无所知。
……
这日左不正来寻她时,三小姐才方调了些麝香、三七混着芦荟汁抹在面上。金五那日打了她一拳,瘀青未消,使得她只能每日忍着痛涂些消淤草药,再用绢子把眼窝裹上。
左不正进了房门,这位被称作“夜叉”的楼主不论何时都身着一身山文甲,冰冷肃穆,每动一步便发出金铁声。她一对风情万种的水杏眼微微一沉,细细盯着三小姐面上裹着的绢布,冷冷问道。
“三娘,是何人伤了你?”
左不正一开口便有如黑云压境、寒冬凛至,字字令人心惊肉跳,使得三娘不禁浑身一颤。
“是三娘自己顽皮,被树果砸到啦。不过一点淤伤,几日便能好。”三小姐笑着答道。被金五打的事儿在她心里可谓一桩屈辱,她不愿抖予左楼主听。
左不正俯身细细摩挲她的面庞,怜惜道。“是哪棵树?哪只果子?竟伤了我的好妹妹,一会儿我便让人砍了去作柴薪。”她语气虽温柔婉转,却隐含着斩钉截铁的冰冷。
三小姐一吐舌头。“我不记得啦。”
“那全砍了便是。”女人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慈爱道。“三娘,你可是我最最宝贝的妹妹,尤其是这张脸,犹为让我爱怜。若是伤到分毫,便足教我寝食难安,昼夜心悸。若有人伤了你的颜面,我定会教他尝尝剖心摧骨的滋味,还要食他的肉,寝他的皮。”
“姐姐莫不是只中意三娘这张脸?”少女咯咯笑道。她此时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若此时她告诉左不正打自己一拳的是金五,那么那小浑头还不得被“夜叉”左楼主百般折磨?自己倒成了这讨厌鬼的救命恩人了。
左不正大笑。“脸中意,人也中意!”
她直起身子,在房中踱了几步,忽而道。“…替我制些药来罢。”
“什么药?”
“依着老方子。曼陀罗再下重一些。”左不正说,“最好能摧人心智,让其迷颠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往何处去,七情六欲皆散去。”她目睫闪动,面上忽地泛起倩丽红云,心醉神驰道。“我要以这药试一人。”
三娘一听便笑道。“好姐姐,你不如去地府寻些孟婆汤算了。真要去七情六欲不如剃发出家,在佛前跪拜百八十回,哪有这般神仙方子?不过次一些的方子倒有,能让人神思恍惚如坠云雾中,昏昏睡去,长久用来也能使人迷糊,再不记得过往究竟发生何事。”
她自柜里瓶罐中挑了一个青瓷小瓶,递给左楼主。“喏,我叫它‘忘忧’。虽说是慢毒,可姐姐使时可要注意分量,下重了可要伤身子的。”
言罢三小姐忽而拍手笑道。“我忘啦,姐姐要下毒的都是些杀千刀的酒糟汉,那便不用顾忌分量,尽管下便好。”
左不正勾起唇角,现出一手接了那“忘忧”小瓶,搂着她悠悠道。“还是三娘最知我心思。”
见左不正笑逐颜开,三小姐不禁好奇,牵着她的手问道。“姐姐是要用这药去试何人?”
“夜叉”出手向来冷硬无情,不留余地。左不正心里有一番手起刀落的快意泼辣,经她审讯之人往往活不过半日。此时竟想到用慢毒去慢慢折磨人,这可让三娘小吃一惊。
女人微微一笑,笑容甜蜜,却让人禁不住毛骨悚然。“一个不识好歹的小子。”
她将手指在桌上来回点动,发出铿锵金铁声来。“唉,我爱他几分,他便要伤我几分。若要今世都锁着他,便得下一番大功夫才是。”
“听姐姐如此说,那人想必相当惹人嫌。”三娘笑道,不知怎的心里却记挂起那随性妄为的黑衣少年来。
“三娘。”
候天楼主忽而唤她名字,随即缓缓俯身,将一对冰冷的手搭在她肩头。
少女与这一身甲胄的女人四目相对。左不正的眉目极美,有如争妍怒放的牡丹。但她的眼里却似有着一道森冷深渊,云昏雾翳,散漫出动人心魄的寒意。
左不正温和笑道。“你可曾见过…金五其人?”
冷不丁提到这个名字,三娘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赶忙定了心神,展露笑颜:“候天楼刺客甚众,我怎能一一见过?何况‘金’部的人成日在外打打杀杀,三娘更不可能得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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