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颊边红晕胜似晚霞的少年道。“鄙人并无嗜酒之习,倒是师兄…你可知天山门此时已乱作一团?”
“听师弟禀报,此时知晓了。”玉求瑕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语气平淡。
既然知晓了,为何还在此处喝闷酒?白衣少年,不,玉甲辰纳闷道。但他不敢将这疑议说出口,只抱拳道。
“若、若不是师兄擅自从宗门消失,长老们也不会勃然大怒。此时门内事务纷杂,他们正派弟子下山四处搜寻师兄下落呢。”
不料玉求瑕反而开怀笑道。“那岂不是件好事?日日在那雪山上挥刀,便是极爱刀之人也要烦透啦。今日就当是让你休整一日,此处既无‘玉求瑕’,也无‘玉甲辰’,有的不过闲人两位,这样如何?”
的确,对于玉白刀客而言,那云长雪暗的天山之巅便如监牢一般。既不可与外人相会,也不得踏出山门一步。风雪寒冻,刀剑铮鸣十载来日复一日,若非心志冥宁,在那儿待上一日都能叫人发狂。
玉甲辰素来将其作为考验,咬着牙挺过来了。但他师兄玉求瑕似乎并不作此想法,见囚笼一有缝隙就偏生要往外钻,便是长老也拿他没辙。玉甲辰数度见他带着一身杖责的伤出刑房来,转眼间却又若无其事地在山壁上抱刀小憩。也许此人外在看似柔和,内里却有着一股刚劲儿,其不屈不挠直教人愁苦。
正当玉甲辰出神时,那带着斗笠的刀客转身向他走来,不由分说地捉住了他手腕。玉甲辰先前还未回过神,直到师兄拉着他往外走时才刷地红了脸,支吾道。“师兄,这是何意……?”
“过来过来,”玉求瑕拉着他的手行了几步,颇为愉快地笑道。“让师弟你见识一番。”
玉甲辰听师兄语气怡悦,也不好出言阻拦他,便乖乖顺他意来到阑干边。这回他总算瞧清了玉求瑕方才在看些什么,但见夜幕渐起,楼上楼下似星落月悬般千灯燃亮,而在那灯火闪灼与人头攒动中,有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人正上演着瑰丽奇诡的光景。玉甲辰从未见过如此幻术:戏人在烧着熊熊烈火的干木上行走,隔箱拿物,撒豆变龙,种梨即得,看得这从未出过山门的小道士目瞪口哆。
“这……”玉甲辰虽不解其中门道,却看得十分入神,一时间竟忘了要将师兄带回天山门的严令,只怔怔盯着那戏人看。待他痴神了好一会儿,才忽地羞红着面,使劲儿眨了眨眼问道。
“鄙人莫非是花了眼、恍了神,这才见到了不在人间的景致?”
玉求瑕见他痴神,端起酒杯浅浅一笑。“这是幻戏。”
“幻戏?”
“幻,意即虚想空惑;戏,乃是诈演而成。也就是说,这些场面把戏再如何怪奇难测,都不过是人有心扮演所得。这并非怪力乱神,只不过其中门窍尚不为所知罢了。”
玉甲辰喃喃道。“那这些人就并非天兵天将下凡啦?鄙人瞧他们神通广大,还以为是从天上冥间习来的妙技呢。”
“师弟未曾见过这幻戏?”
“今、今日是第一回 见。”少年玉甲辰垂头腼腆道,羞得似是连搭着栏杆的手指头都染上了绯红。
他自幼便在天山门习武,其间少有踏出山门,每每下山游览不过半日便得严守门规折返,哪里得见过这等新奇事儿?
玉甲辰一面舍不得移开眼,一面又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怎可在师兄面前如此失态,幸好在他身边的玉求瑕自始至终未移半步,边含笑浅酌边随他一同眺望在众人喧声喝彩中扭舞的戏人。街巷里人声喧嚷,流光溢彩,楼上二人清静无声,月映白衫,两相比照下竟是一幅谐美图景。
许久,这戴着斗笠的刀客忽地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静,拈着酒杯道。
“在下也同这幻戏一般。”
由于并不解这话中意味,玉甲辰便只是恭敬地将身子转向了师兄。只见习习夜风拂得玉求瑕笠沿轻纱飞扬,在青黄竹篾下的朦胧阴影间,玉甲辰似是瞧见有一对寂寥谧静的眸子正透过薄纱遥遥望着远方。
虽未看身边少年一眼,玉求瑕却似已察觉到了其讶异的目光。于是在静默片刻后,他笑着解释道。
“此刀、此身不过是犹如幻戏一般的存在。若天山门需要天下第一坐镇,那在下不得不从;若世间需要一位行侠仗义,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刀客,在下也应力挑重担。但师弟可曾想过——在下是谁?玉白刀客又是谁?”
玉甲辰听不明白师兄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听师兄语气平淡,话里却似有股悲怆之气,忙不迭道。“师兄不就是玉白刀客么?论刀法,天下无人能敌;论善心,师兄也绝不会愧对宗门先人!”
玉求瑕听罢此话只是恬淡一笑,翻手又满上了杯中酒浆。
接下来便又是一阵令人心痒难耐的静默。
在这沉默间,玉甲辰绞尽脑汁琢磨着师兄方才的言语。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要将“玉白刀客”与师兄本人分成二人来谈?
在少年心目中,玉求瑕就是玉白刀客,玉白刀客就是玉求瑕。师兄是举世无双的名家好手,无人能敌。虽偶发玩性,其待人也温和敦善,正如其名般是个宛如完璧挑不出一丁点瑕疵的人儿。
正当玉甲辰苦思不得其果时,忽听师兄道。“若是师弟不明白的话,那在下便换个说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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