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声音哀婉沉郁,王小元一惊,忙去看玉甲辰面容。只见他眼眶微红,似是何时都会滚出豆大泪珠来,却又紧抿着唇。见王小元关切地瞧着他,玉甲辰勉力一笑,颊上浮现晕红,转向青灯幽幽的庭中道。
“王兄以为鄙人会一口咬定师兄活着?那纵然是鄙人所愿,但师兄那时对上的是世上最残忍不过的恶人,论刀法、武艺两者不分上下。天山崖高险,连飞鸿都无一线生机,更何况区区凡人之身的师兄?”
年轻道士叹道。“所以今夜‘群英宴’之后,鄙人自会断了寻师兄的念想。与候天楼一战后天山门已受重创,鄙人在此关头还跑出来寻师兄,实在是任性妄为。如今夜出现的玉白刀客并非师兄,鄙人也该收心返程了。”
这两年来,他自西北一路走来,孤身一人四处苦苦寻访,常心头悲恸而无人可诉。
而到了今夜,他实际上已心灰意冷。
玉白刀客已身死,死于与黑衣罗刹交锋的那一夜——玉甲辰本应在两年前就认清这个事实。如此一来,他也不会像现今一样仍旧为师兄的生死挂念。
“可惜所有人都在等着师兄拯救苍生。”玉甲辰悲戚一笑。“鄙人也听说了,此地出了个杀人凶犯,百姓惊惶失措,希望借‘群英会’见玉白刀客一面,好求得他庇佑。若那‘玉白刀客’真是身怀武艺之人,那他尚且可让百姓安心,可如果他不过是个如王兄所说的杂耍人,那该如何是好?”
王小元立刻明白了他话中之意。钱家庄借“群英会”搜刮钱财,自然不会真请什么江湖豪杰前来,顶多让几位戏人布场作作模样罢了。可怜了那些想要逃过凶犯一劫的百姓,到头来还是求不得侠客们的救助。
“要是那杀人凶犯的传言是假的就好了。”少年仆役忽然道。
玉甲辰不解其意,以迷惑的眼神看向他。王小元苦笑道。“在下觉得,如果那杀人的把戏也像这‘取头术’一般就好了。看起来残忍,却未流一滴血,那些被取下的首级也是机关布置…该多好。”
“但说这绝不可能,但鄙人对‘取头术’这样的把戏颇为中意。”玉甲辰望着远处的兽面人以及奏乐的杂耍人,嘴角微微扬出一个恬淡的笑容。“鄙人少时也曾见过这些杂耍把戏。”
“门主曾见过?”王小元吃惊道。
“那时山脚下的镇里也不时会来几位戏人,会空竿变鸟、踩丸这样的功夫,鄙人下山时偶会见着。”玉甲辰忆起往昔,涩涩一笑。“每每回山门时,师兄便会逮着鄙人问个不停——”
话语间,三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他心头。
小玉甲辰那时年少无知,总遭师兄戏弄笑话。说来奇怪,玉求瑕看似是个正经肃穆、从不言笑的人,有心使坏时却连长老们也拿他没办法。
在玉甲辰入天山门之前,江湖上关于玉白刀客的传说早已盛传数十载,而原本身为世家子弟的玉甲辰就是凭着对那精绝三刀的仰慕才执意进了天山门。
没想到入了天山门后他才知道,自己一直崇慕着的对象在宗门里算得上是个“怪胎”——尽管武艺高绝,却三番两次违背门规,抗命师长;有时心肠好得过分,总爱干些损己利人之事,到头来还总是忙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是这样的怪人,这样可望不可即的人物,某一日忽然来和自己搭了话。
“——你是叫…玉甲辰,对罢?”
那人说道。
第22章 (十)山雪玉嶙峋
“你是叫…玉甲辰,对罢?”
三年前,当耳边突兀地传来一个声音时,玉甲辰吓得几乎要一激灵跪在雪地里。
此时他已在雪地里立了三个时辰,没入雪中的双腿青紫僵硬,再不能动弹。此时若有人有意,只消轻轻一推,玉甲辰恐怕就会直挺挺地倒在雪里。
由于在冰天雪地里受冻许久,他虽勉强保有一丝神智,身躯却已先行失去意识,怎样也动弹不得。而先前为了御寒而紧紧咬住的牙关也完全无法松开,玉甲辰就这样含糊地发出了呜咽,动起僵硬的脖子望向来人。
那人见他不回答,摩挲着下巴困惑道。“嗯?难道你不是玉甲辰?”转又小声嘀咕。“长老起的名可真是随意,天干地支胡乱一套又是一个名儿。若不叫玉甲辰,难道是玉甲、玉乙、玉丙还是玉丁……”
好奇怪的人。
玉甲辰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朦朦胧胧地想道。
那人戴着一个大斗笠,笠沿垂下的纱条随着狂风翻飞,却教人怎么也看不清其下藏着的容颜。素白衣衫勾勒出他的瘦削身形,使其人乍一看缥缥渺渺、似是要融于漫天白雪之中一般。
是男还是女?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让人觉得似乎是出自一位年轻男子口中,可其身形却柔似春芽、婉胜新柳。玉甲辰此时已无心去考虑这等问题,因为他已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
那人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话。“在下明白了,你是做了什么错事被长老在此罚立的吧。唉,要说错事在下的确也做了不少,像你这样被罚也是常事。只是今天确实冻得厉害,真是辛苦师弟你啦。”
“玉……甲辰。”
终于,少年咬牙切齿地将自己的名字说出了口。只是吐出几个字,他就感到口齿间涌入一股令人灵肉震颤的极寒,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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