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问出来,他顿时感到浑身冷了几分。青年武师的目光倏地变得锋锐起来,这几个字似是压在舌尖上的一道沉枷。
青年武师眉关紧锁,两道疾厉的目光射向少年。“师父这是何意?”
“说到邪教与动荡,候天楼难道不是首当其冲么?”
“候天楼之首黑衣罗刹已于两年前销声匿迹,传闻便是败在了玉白刀客手下。群龙无首,眼下不足为惧。若是朝廷要管他们的刑狱之事,到那时我再出马也不迟。”武立天不以为意。
王小元却将信将疑。在他听过的话文中、看过的话本中,候天楼无一例外都穷凶极恶。若各位行侠仗义之人永远是故事的主角儿,那么他们毫无疑问便是故事里的魔头。
传闻候天楼本由前朝英宗影卫所建,护卫天子,但不知从何时起竟成了流寇,仗着武艺高强专做些不净之事。
武立天微侧过眼,见少年脸上隐现忧色,便大笑着道。“像师父这般武艺高强的人,真要碰上了他们劫掠也不必惊慌。一群小蟊贼,怎敌得过我武立天的师父!况且,如是想避开他们,这群匪贼也好认得很。”
“好认?”
青年用那柳枝在地上草草画了个纹样。“凡听过黑衣罗刹的人都应是明白的…他们爱穿黑衣,且候天楼的人皆纹着如意纹——手上、面上或是身体各处。”
少年仆役凑过去看那画在地上的纹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如意乃佛八宝之一,这如意纹外覆了一层祥云纹样,蜷连在一起时像支花儿。兴许是想到这祥瑞之物被文到杀人恶鬼的身上,他心里顿时颇不是滋味。
思来想去,王小元最终含混一笑。“多谢武大人提醒,若我这路上真遇到这般亡命之人,定会离得远远的。”又道。“武大人也不要客气,若是在缉拿候天楼之人一事上如有需我相助之处,请尽管开口。”
说完这话,少年仆役竟觉得有些轻松。这青年武师虽有时蛮横,却也是个讲理的细致之人,谁能想到他俩在几日之前还曾兵戎相见,各怀杀机呢?
谁料武立天一摆手,胸有成竹道。
“让师父插手自身本职,还算什么好弟子!我武立天言出必行,七日之内定会拿下本州流匪,到那时再来拜谒师父!倒是师父还有何事相托?武某一定尽力而为。”
少年暗道:唉,这傲性子真是改不了啦,但愿他办事能顺风顺水些罢。看这武师精神抖擞、英气勃发的模样,王小元想着托他做些事似乎也未尝不可,于是便开口道。
“我确有一事相托。”
“请讲。”
“可否……”
王小元羞赧地笑着往武立天身后望去,青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将头旋过去看,正看到墙头上有一群涌动的、灰头土脸的小脑袋正怯生生往他二人这边瞧——正是方才被青年武师惊吓到的孩童们。“…让你来当教他们的武师?”
他提出这个请托是有缘由的,老黄牙年事已高,伤难痊愈。武立天虽是伤人的罪魁祸首,但武艺精湛,且本性不见得恶劣,对孩童们来说可谓最难得一见的武学上的师长。
听到这话,武立天似是觉得十分好笑般挑起了眉头,用手指指自己,又点了点在墙头上偷看他二人的孩童们。“我?去教他们?”
眉目间似是有话:杀鸡焉用牛刀。像他这般出类拔萃的后生一辈,本应在江湖庙堂闯荡行游,寒刃出鞘,穿梭于血雨腥风间,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怎会做出像教乡野孩童这般无谓的鸡毛蒜皮小事。
这回王小元勉力笑道。“我听卖糖人的老前辈说,武大人最不爱他人称自己为‘武林盟主之子’,也无所谓戴不戴官帽,唯把武学放在心里。既然大人把武盟都视如敝履,那闲时教一教那群小孩儿也不算得难事吧?”
他见武立天沉默不语,又补上一句道。“况且,武大人难道不是对前几日之事问心有愧么——砸坏了乡里武馆的牌匾,之后又去托人修缮;打伤了老黄牙,又叫了大夫去医他。若大人真觉得对不住那些孩童……”
少年仆役话未说完,忽觉一阵疾风自颊边掠过!
原来是武立天将手上的枯枝一旋,重重拄在地里。这青年武师冷笑了一声,昂首道。“够了,师父。这事儿我答应便是。可惜我没个好脾气,再多言几句非得动怒不可。”
王小元木木地点了点头。看不出来,他这徒弟口挺快,但心不直。如此一来,孩童们的事也用不着他担忧。有武立天照看,王小元想这群小鬼头再怎么滑头也十成出不了乱子。
这么一想,他的神情忽地柔和下来,露出一点清清淡淡的少年意味来了。
武立天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向手上的枯枝。他这一瞥放得快,收得也快,竟似是有些迷惘。日光斜照在他俩身上,在雪地上拖出些浅浅的阴影,青年由此想起了日规的斜影,当下便对王小元道。“师父,您启程的行装拾捡好了么,没耽搁着行程吧?”
话音落毕,王小元立时倒吸一口冷气,他和武立天在此酣谈甚久,竟忘了出门一事!金乌说要今早撵他出去,就绝不会迟留他一刻。若他迟了,这素来凶恶的主子定要把他好好教训上一顿。
想到这里小元浑身发虚,他匆匆指点青年武师如何从金府后门出去,旋即抱拳告别,慌忙就要往下房处赶去。不料这时武立天忽而出声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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