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屋子中间些，才能直起身，将课本从书包里掏出来放在桌上，又从书包里掏出几张发黄的废旧报纸，这是他从废品站花五角钱买来的，准备用来包书。
    八月底，秋老虎越猛，阁楼的顶上被太阳晒了一整天，屋内热得跟蒸笼一样，少年很快热得满头大汗，将校服衬衫脱掉，只穿着件背心开始包书。
    天色渐晚，楼下传来了饭香，但是没有人来喊他吃饭。
    毛鑫宇揉了揉有些饿得难受的肚子，拿起桌角上的搪瓷茶缸去装了一大杯自来水灌了个水饱……
    爸妈给的生活费明天大概就能到了，忍一忍吧！爸爸说过，不要麻烦舅舅、舅妈一家，他们能给他一个落户的地方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别奢求太多。
    包完了书，他躺在地铺上开始看书，他成绩相当好，否则也不能进得了桃源这样的重点高中，他从丰都老家带来的东西里有一大半都是书，这些书中又有一半都是闲书，比如——各种武侠小说……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还尝试着写，只不过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当然现在也没有人可以告诉了。
    来到海市后，他的人生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剪刀突然剪断了，过去的一切都已不可追，而未来……也不可期。
    正百无聊赖地翻着看了无数次的小说，忽然听到楼下有人敲门，舅舅家来客人了。
    又过了一会儿，毛鑫宇听到舅舅王华在楼下激动地喊他的名字：“鑫宇！毛鑫宇！有人找你！快点下来！”
    第61章 来配音呀！包吃包住！……
    毛鑫宇爬下楼梯,再走到正门，探头进去看了看。
    看到舅舅和舅妈还有小表弟都在不大的客厅里,表情兴奋，舅妈端着茶杯正在递给谁，一回头见他站在门口，愣了一秒，突然笑得温柔又慈祥地放在茶杯，三两步跑过来将他拉进屋。
    “小宇,你已经找到工作了怎么不跟咱们说呢？你看看你同事要来你也不说一声，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哎呀！太失礼了！太失礼了！”舅妈大着嗓门儿嚷嚷道。
    毛鑫宇困惑地嘟囔：“什么……工作？我没得……”
    然后他看到了两个穿着白衬衫黑裙子，就像电视里演的那种坐办公室里的小姐一样,她们背对着他，只能看到一个烫着大波浪长发，一个束着马尾。
    听到他的声音,两个人同时回了头……
    多年后毛鑫宇在一次访谈中说：“我在同一天遇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
    然而此时此刻的毛鑫宇却只觉得毛骨悚然：妈妈！我遇到女妖精了！！！
    邵曦笑吟吟地向他摆了摆手：“毛鑫宇同学，我代表声闻配音工作室诚邀你加入！”
    毛鑫宇退后一步，瞪着她：“你要干什么啊？我说了我没兴趣！”
    “小宇你说什么瞎话？赚钱的事，怎么能说没兴趣？！”王华连忙打断外甥的话,训斥道。
    毛鑫宇看向舅舅,皱眉说：“我……我要念书,我不想出去打工……”
    王华皱眉,妹妹下乡后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错,竟然看上了个乡下男人,就那么冲动地嫁了人,生了孩子，现在人回不来，倒是便宜那男人的儿子……一想到妹妹在乡下陪着那男人吃苦,而这个小子却能顶着他妹妹的关系跑到海市来落户，心里既别扭又难受。
    “你怎么一点也不懂得体谅你爸妈？他们在乡下赚那么点钱容易么？供着你在这里白吃白喝，还要念书，让你勤工俭学赚点生活费，减轻点家里的负担不行吗？你妈妈那么勤劳的人，怎么生出你这种懒惰胚？！”王华越说越生气，最后忍不住骂出口。
    毛鑫宇脸涨得通红，却又反驳不了，看着邵曦有些尴尬的脸，气得指着她叫道：“她根本不是什么来招工的！她是我们学校的同学！她跟你们说什么了？是骗人的！”
    “我知道她是你们学校的！她是邵曦呀！给电影里那个小艾弥丽配音的！还有……哦对了，你不看这些的，哎呀！反正人家是正经的配音演员！”舅妈兴奋地说。
    不过也有些尴尬，他们家看电影当然是不可能带着这个外甥的，平常这小孩住在阁楼上，家里开电视机看节目也不会叫他一起看，所以毛鑫宇根本不知道邵曦，更不知道配音演员是个什么工作一点也不奇怪。
    “就是，人家现在诚心诚意来请你，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王华指着外甥，上下点了点，穿着校服短裤，白色的旧背心上已经被汗蚀了好几个洞……实在上不得台面。
    邵曦听不下去了，连忙拉着张媗挡在毛鑫宇身前，对王华夫妇说：“谢谢叔叔阿姨，我们跟毛鑫宇同学单独谈谈就好了，打扰你们了！”说完她朝毛鑫宇用蜀省方言说了句：“走喽，我们自己人扯哈儿话嘛。”
    毛鑫宇被这突如其来的乡音吸引了，瞪大了眼，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你……你也是……”
    邵曦不回答他，只管带着他往外走，张媗笑着跟在他后面轻轻推他：“走嘛走嘛！我们跟你私下谈谈。”
    舅妈愣了愣，还想招呼两个小姑娘吃点东西，但是却被丈夫拉住，王华瞪了妻子一眼：“干嘛？让他们去谈。”
    *
    走出这条旧式平屋区，邵曦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这年头连想找个能坐下来谈事的奶茶店或者咖啡屋都很难找到，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令人尴尬的“咕——”
    邵曦皱眉，她刚刚敲门时，王华的妻子来应的门，王家厨房在最外间，进门时就看到碗槽里洗了一半的碗，显然是刚刚吃过晚饭，但是这男生……难道他们竟然不给他吃饭吗？
    “你没吃晚饭？”邵曦问。
    毛鑫宇一愣，脸又红了，喏喏地张不开嘴。
    邵曦自然看得懂这种表情，说了句：“正好我们也没吃，一起吧，我请你吃面。”
    毛鑫宇说着不用，但是看着女孩干练且果断的转身就走，又犹豫了，这时手指触碰到了一只柔软微凉的小手，然后看到那像个下凡的小仙女一样的女生朝自己娇娇柔柔地一笑说：“走嘛！一起吃晚饭去~”
    毛鑫宇是真的不知道邵曦，但是他知道张媗，毕竟是因为长得太漂亮了被学校里的男称为校花的女生。
    被“校花”拉着手跟在邵曦身后，三个人来到了一家街角的面店。
    邵曦点了三碗大排面，又问毛鑫宇：“够吗？”
    毛鑫宇舔了舔唇，刚要开口，邵曦一伸手：“老板，其中一碗再加一块大排！”
    毛鑫宇手足无措地坐在桌边，最终只能喏喏地说：“等我爸爸把生活费寄过来，我会把钱还给你。”
    *
    正是晚饭点，面店生意好，一时还没轮到他们这桌，三个人坐在桌边，两个女孩的颜值直接引得周边的食客频频回头。
    毛鑫宇和张媗都有些不自在，低着头。
    邵曦却并不在意这些，她看着毛鑫宇说：“抱歉，去你家贸然打扰你，但是我真的很需要你帮忙。”
    她打开公文包，将自己这段时间来整理的故事梗概和剧本拿出来，递给桌子对面的男生：“你可以看一下，这是我的工作室最近准备排演录制的一个广播剧，我们缺少主角的配音演员，你的声音真的很适合这个角色！”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男生犹豫着打开了那个文件夹开始看了起来。
    故事梗概并不长，毛鑫宇很快看完了，然后是人物介绍，他认真地看完了孟星的人物介绍，然后有些明白地说：“是因为这个孟星和他妈妈是蜀省人，所以你找到我？”
    邵曦点点头：“一开始我是被你的声音吸引，你的声音很符合我需要的孟星的声线。”她看着毛鑫宇，认真的说，“然后，我了解到你是返城知青子女，恰好我也是，我想我们对于孟星这个人物可能都不免有一点点同情，以及共情，你觉得呢？”
    毛鑫宇不置可否，只是有些心虚地说：“我……我滴普通发……不得行。”停了一下又说，“没得你说得好。”
    邵曦笑了：“普通话可以慢慢学，而且目前我们剧中需要的就是你这种带有一定方言特色的普通话，太标准了反而失了味道。”
    毛鑫宇刚想说自己也不会配音，又听对面的女孩说：“一些配音的基础知识我可以介绍专业的老师教你，我不勉强你一定要加入我们工作室的，只是希望这部剧，你能帮帮我们的忙，我们会按台词量和工作时间付给你报酬，收入不低，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邵曦说得极诚恳，毛鑫宇到底是被说得有些心动了。
    *
    面条上桌了，三个人吃着面条，邵曦看着毛鑫宇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吃相，有点儿可怜，其实从刚刚王家人对这少年的态度中，她已经猜到这男生在这里过得并不好。
    “我不能吃太多，这个给你吃吧！”张媗将自己碗里的红烧大排夹着放进了毛鑫宇碗里，显然她也看到了毛鑫宇饿得厉害的样子。
    毛鑫宇怔了怔，再度看了一眼张媗，耳根红红的轻轻说了声：“谢谢。”
    “我看你舅舅家刚吃过晚饭啊！你怎么没吃？他们不给你饭吃的吗？那你平常每天怎么办呀？”张媗好奇的一股脑问了长长一串问题，倒是将邵曦犹豫着要不要问的，都给问了一遍。
    毛鑫宇低头吃了一大口面，又啃完了一块大排后才慢慢说：“他们没有不给我饭吃，只是忘记叫我了……嗯，我住在阁楼上，他们还不太习惯我在家里，所以不小心就忘记了，不过我舅舅会煮面给我送上来的，有时候还会给我多煎个荷包蛋。”
    张媗皱眉：“什么呀！这不就是故意不叫你一起吃饭吗？！你是不是傻？！”
    邵曦悄悄拉了她一下，张媗一愣，看着毛鑫宇丧丧的模样，发觉自己说的话可能让这个男生伤心了，一时支吾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邵曦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要是……要是你答应帮我配这个剧的话，我们工作室可以提供宿舍，包伙食！”
    那座红砖小楼正在交给景新的装潢团队装修改造，大约十一月中旬份就能彻底交付使用，小楼包括了主楼和副楼两个相对独立的竖立空间，中间有一扇门相连，这个结构是仿周边的乳国建筑设计的，居委会原本将主楼用来办公，副楼用来当资料库，后来住家之后，副楼被用来堆放杂物。
    这次装备改造的时候，邵曦便要求将副楼改造成上中下三层，每层两套带完整厨卫的单身宿舍。这本就是用做未来给单身员工提供临时住宿的地方，邵曦认为这个对员工应该会有足够的吸引力，毕竟在寸土寸金的海市想要有一处落脚之地，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毛鑫宇真实心动了，他其实很清楚舅舅一家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他并不想让远在老家的妈妈为难，原本他所想的只是考上大学，进了大学就能住校，就不用麻烦舅舅一家了！
    但是现在，如果可以提前离开，其实说不定更好……
    “但……但是我没有钱……”他忽然想到自己父母每个月寄过来的生活费，又有些气馁。
    邵曦笑了：“你给我们配音就能赚钱呀！赚的钱交了房租之外还能多很多钱呢！”看来有必要请工程队优先把副楼的单身宿舍先装修好呀！“如果你同意的话，周日休息的时候到这个地址来报到，确定你愿意加入我们剧组的话，我们可以签订协议，协议里会约定好你这次参演的工作内容以及酬劳和补贴。”说完她将工作室的名片推到了毛鑫宇面前。
    毛鑫宇咽了一口面条，看着桌上的名片：“声闻……工作室？”
    “嗯。”邵曦点点头，“欢迎你的加入。”
    男生拿起名片揣进了口袋。
    *
    毛鑫宇回到家，爬上阁楼，看着那间狭小的阁楼小屋，坐到桌前，拿出邵曦给他的那张名片，看了又看。
    屋外传来脚步声，舅舅王华上楼来了，他径自进了屋，问了句：“晚饭吃过了吗？”
    毛鑫宇看着他两手空空，回答：“吃过了。”
    “哦，那就好，本来还想给你煮碗面的……那……跟你同学谈下来，怎么样？要去上班吗？”王华问。
    毛鑫宇愣了愣，点点头：“嗯。”
    “工资多少啊？”
    “还不晓得，她叫我礼拜天去她啦个工作室去签合同。”
    王华终于舒心地叹了口气：“这就对了嘛！你早点工作赚钱，也省得你妈妈在乡下累死累活的，侍候你爸还要操心你。”
    毛鑫宇握了握拳，终究又放开，闷声：“嗯。”
    “礼拜天我陪你一起去签合同，舅舅给你把把关。”王华满意地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转身下楼去了。
    毛鑫宇抿紧唇，眉头紧皱，他不喜欢舅舅总是说他的家是乡下，丰都市不是乡下！是蜀省的省城！明明是个很大的城市！他妈妈也从来没有累死累活，爸爸是个趴耳朵，才舍不得叫妈妈侍候！爸爸妈妈都有正经的单位，爸爸在机关当文书，妈妈当幼儿园老师，收入明明在省城也算赚得不少……
    不知道这一切到了舅舅嘴里，为什么就变得那样不堪？
    刚来海市时，他对这座繁华都市也曾满怀希冀和梦想，可是，这里的人，那些鄙夷的目光，排外的态度令他的心渐渐冷却。
    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冒出了那碗堆着三块红烧大排的面条，还有那个小仙女一般的女孩柔柔的笑脸……
    也许这个城市还是值得期待的。
    第62章 过度一下，星星来面试啦……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日是九号,邵曦在周六下午就去了小白楼。
    原本邵征是不太乐意邵曦这样两边奔波的，说补课还得继续,就算现在邵曦成绩已经能稳定全班前五，年级前二十，但还是要随时巩固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