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船底游过去,我扒着船舷爬上船,拧着湿头发,“为什么你不下去游泳?”
他转过头,侧对着我不知道在看什么,没有回答。
我头发和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滴在船板上,库洛洛始终沉默着。
他怎么了?低头审视了一会儿,我确认自己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拧拧灰色紧身背心上的水,我歪着脑袋看他。
他这时终于转过来,抬头看了看天空,“要回去还是继续划船?”
“当然是继续划船!”我嘻嘻笑着抓起木浆。
我们在湖面上消磨了整整一天。
水库里的水灌进来的时候淹没了这周围大大小小数十座山峰。
湖面上露出的树枝只是原先广袤森林的一小部分。那些密林,全都被埋在深深的湖底,偶尔有被泡断树根的树木带着气泡从水里升起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怪兽,吓人一跳。
我看着库洛洛在地图册上记录湖水的大致情况,忽然间有点惆怅,“不知道十几年后这里又是什么样子。”
他没有抬头,看看船舷边的湖水,声音又轻又软,“没有什么是永久的。”
晚饭当然是烤鱼。中午的时候我也抓到几条鱼,不过船太小,不能生火,所以只好剥开洒上一点调料生吃。意外的是,这些鱼虽然不是海鱼,可是却不腥,相当甘甜。
在湖面上看落日本应该是很写意的一件事,可惜我们的船开始渗水,仓促之间做出的独木舟看来质量不大好,所以在船上发呆了一整天的库洛洛也只好跳进湖里,跟我合力踩着水把木船推回岸边。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实,总是做着稀奇古怪的梦。梦中我是一条大大的鱼,率领鱼群在丛林间争地盘,对方的鱼首领是一条蓝色的鲷鱼,戴着一顶插满鲜艳羽毛的神气帽子。
快要黎明时我醒了,立刻发觉库洛洛不在帐篷里。等了一会儿,他没有回来。
他去干什么了?
我疑惑着披上衣服,钻出帐篷,沿着湖边的丛林找他。
很快,我看到他在林间整理出的一块空地上。
地上铺了几根树枝勉强搭成“床”,他睡在上面。几缕月光照在他的脸庞上,他侧身躺着,枕着自己的右臂,披了件外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我惊醒了却仍然装作睡着,看了他一会儿只好转身离开。
坐在帐篷里,我突然叹口气,刚才又差点出丑。我险些就说出“为什么你睡在这里?”或者,更蠢的,“你怎么不在帐篷里睡了?”
我好像,很久之前就应该意识到,和一个年轻男人睡在同一间房间,或是一顶小帐篷里是件非常不合适的事情。
抱着双腿,把额头放在膝盖上,我摸出手机,拇指在“开机”键上摩挲了一会儿,又把它放回去。
颓然倒下,我伸出食指放出一点气,又在它能形成任何形状之前握紧拳头把毛毯团成一团紧紧抱在怀里。
从那天起,库洛洛就自己睡了。
在路上经过一个小城的时候他买了一个睡袋。
我反复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除了他在我下水游泳又回到船上那段气氛奇特的沉默之外,没有找到任何异常。
尽管觉得他的举动突兀的近乎奇怪,可是……我又不能问他为什么。
——你怎么突然不和我一起睡了?
咳咳,这算是什么问题?
于是我又把这归结于他是一个“怪人”。我大概永远也无法理解的奇妙生物之一。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明显的变化。
只是,他在我每日练习的时候会以前更悉心指点我,告诉我用气的诀窍。
对于我不能熟练有效的把气在攻防中运转的问题,他在地上用树枝画出几条弯弯曲曲的线路,所有的线都从一个点发出。
“如果从这里源源不断的注进水,哪一条线会被先注满?”他问。
我凝神思考一会儿,明白了他的意思,运转气的时候当然是最先把气运到最需要的地方,就是说,要让气最有效率的流动。如果把气想象成水来运转,水自然会去最需要的地方。
可是……
“我要多久之后才能运转自如呢?”
“也许再经历几十场殊死搏斗?”
“再杀多少人?”
我这么想的时候,库洛洛像是看出我的想法,他的下唇轻轻一动,黑眼睛和我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垂下睫毛,什么话也没说。
我们沿着山脉,走过郁郁葱葱的密林,幽深静谧的峡谷,继续南下。
风景随着纬度的变化逐渐变高,树叶渐渐不再是阔叶,而是针状。树木上不再有丝带般飘拂的绿萝,而是紧紧贴着树皮的浅灰色苍苔。仰望时看到的不一定是更高更绿的山峰,有时会是高耸入云如同沉睡巨人般的灰色岩石,和散落在上面千年未化的皑皑白雪。
就连天空和湖水的颜色,也不再是清澄活泼的蓝色,渐渐变成了一种冰冷沉郁的,宁静的几乎有点肃穆的深蓝。
对于这种普通背包客一样的探险旅游,库洛洛显得比我还要乐在其中。每去一处之前都会积极筹划。有时他也会让我决定下一站去哪里,而我总是凭着书上看来的信息的模糊印象,甚至是地名的古怪发音而定下下一个目的地。
十月下旬的时候我们基本上走完了那条几乎没人走过的路线,莱尔大叔那本手册里的注解夹得满满的,库洛洛不得不把更多的纸片夹进他自己买的那本手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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