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走出五十公里之后,我渐渐体会到乘摩托车旅行的乐趣。
不管是风景还是天气,都好像更靠近我。我可以闻到空气里尘土和阳光的气味,路边的柳条有时可以擦着我的肩膀掠过。
美中不足的是库洛洛比我高,我努力抬头,也只能从他肩膀后面看到一点正前方的景色。不过……我其实也并不太想坐在前面。
除了会觉得有点害羞,比起坐在他前面,我更情愿躲在他背后窥视。
他脖子后面的短发所形成的那个桃子形状的尖,总是时不时夺取我的注意力。
我想起和他一起骑着墨美德鸟在夜色中飞行的时候,他会不会也像我这样偷偷的仔细的观察过我呢?想到这里,我摸了摸自己脖子后面的碎头发。
嗯,很想用指尖拨一拨那片桃形的发尖……
这么做的话,他会有什么反应?
一定是一脸冷淡的板起脸瞪着我吧?
还是会不解的看看我,然后转过头不理睬?
不过,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呢?
这么不断胡思乱想,又因为是前后坐着,库洛洛在开车的时候和我极少有对话。我们只有在路边停下的休息的时候才会说几句话。
天黑之后我们把车推到林间,“大黑”可以毫不费力的涉过小溪,我们就停在溪流边上露营。
第二天我们就驾着车在树林间的小道行走。遇到风景不错的地方会停下休息。
库洛洛把我们的行进的路线细心的记录下来,每到一处地方,他就会催促我写些注解,隔天休息的时候,他会把我那些蹩脚注解拿出来读,然后再添加内容,整理之后放进莱尔大叔送给我的那本旅行手册里。
起初我对他这种浪费时间无效率的举动感到不解,可是读过之后,我不得不承认这种记述方法似乎更加生动,由两个阅历不同的人分别写来,读起来的感觉就像是我们前几天去的森林中的湖泊,坐在湖边,分不清到底上半部分是真的树林天空,还是映在湖中的倒影。这种迷惑却让人觉得所记录的一切更加真实,仿佛身临其境。
沿着纵贯联邦的乐基山脉从北向南一路走来,我们渐渐把手册上那条路线上的空白处一点点填满。
我们也会经过一些大大小小的城市,但都不会停留超过一天,只是做些补给。
露营的时候库洛洛似乎在努力想要洗刷毒奶酪带给他的耻辱,向我证明那次的黑暗料理完全是个意外,所以他主动负责了做饭。他用的食材都是信手拈来的,可是完成的作品却让味蕾心悦诚服。
渐渐的他也教会我一些实用的处理食物的方法,我向他坦言,之前总是我爸爸在做饭,我只负责收集燃料和捕猎。他的睫毛半垂着,嘴角若有笑意,说他早就猜到了。
他和我的交谈,话题范围也越来越广,不再只是限于关于我的问题,有时他也会主动说起自己的经历,和旅团一起去过什么的地方之类的事情。听得我悠然神往时,他常会狡黠一笑。
我把这种反应理解为他在下诱饵,所以总是会故意大声冷笑着说“别做梦了,我才不会加入你们”或者是“切,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去过比这更好玩的地方呢”之类的话。
他理所当然的会追问我去过什么地方,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狡黠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大多数时候,他微笑着不再说话。偶尔他会站起来做些别的事情,沉默起来,但却不是生气。
就这样沿着山脉的走了十几天之后,库洛洛指着地图上一个骷髅头的标志,问我想不想去看一个人工形成的高山湖泊。
那个湖的名字,叫“帕蒂娜”。
“帕蒂娜”在当地土语的意思是“愤怒”。这愤怒不是源于自然,而是人为的。
这里是联军和正规军进行最后一场大规模战役的地方。树林里至今有很多没有爆炸的地雷,无人收拾的骸骨散落在林间,在夜晚有跳动的荧荧鬼火,仿佛无数绿幽幽的眼睛。
库洛洛在这把摩托车丢在一颗大树下面,和我跳上树梢,像猿猴一样借助披拂在树枝间的藤蔓在树顶跳跃前进。偶尔我会看到残肢断骨垂挂在其间,尸骨上的衣服已经辨不清颜色或是式样,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军人,可是他们的白骨看起来全是一个样子。
这样走了将近一天,我们在半山腰露营。
他告诉我,十几年前的内战尾声,联军孤注一掷,打算把进行围剿的正规军引到群山环抱的山谷之间,炸开上游的水库,上千万吨的水顺着山势呼啸而来,淹没了所有矮一点的小山,最终形成这个湖泊。
“那么,联军成功了?”
“没有。”他用一根树枝拨拨篝火,“水库炸了,可是正规军根本没有进入山谷。出了叛徒,联军在山脚下被歼灭了。”
我没有再问这一役死了多少人。
天还没有亮我就醒了,再也睡不着。我又做了关于那美和她男友的噩梦。我转过脸看看还在沉睡的库洛洛,想到他跟我说的“不会忘记只会习惯”。
唉。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我才能习惯。
他很快感觉到我在看他,睁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既然醒了,那么不如提前上山吧。
于是我们吃了点东西,继续在十几年没有人来过的丛林里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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