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给西班牙人创造些麻烦,花一点钱和物资总是合算的。”塞西尔说道。
“是啊,您说的没错。”国王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我会给伊丽莎白和那位公爵他们想要的援助,前提是他们暂时握手言和对抗西班牙人。我的姐姐也许有时候会被情绪操控,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个理智的政治家,她会明白与布拉干萨公爵建立友谊的价值的。毕竟,对付敌人的最好方法,就是和他们做朋友。”
马车驶入了造船厂的大门,在防波堤前停下,在那里,四艘刚刚出坞下水的军舰沿着防波堤停靠着,风帆和武器还没有装配上去,无数的工人正在甲板上有条不紊的工作着,他们人数虽多,从远处看上去却也算得上是秩序井然,从中可以看出整个造船厂运行的状态颇佳。
这是一个秋日里的英格兰极其稀有的晴天,往日里包裹着港口的浓雾和阴云,此刻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明亮的金色太阳和波光粼粼的大海。灿烂的阳光洒在大海上,让英吉利海峡冰冷的海水似乎也带上了些温度。几只海鸟在太阳与大海当中的广阔蓝天里自由自在地飞翔着,用好奇的眼光观察着港口里停泊着的那些庞然大物。
不列颠自古以来就是个海洋国家,早在公元前的蛮荒时代,朱利乌斯·凯撒的军团乘坐着他们的三层桨帆战舰,将凯尔特人的布里吞岛变成了罗马帝国的不列颠尼亚行省;七百年前,来自北方的维京人驾驭着他们的长船,从他们的峡湾里出发,跨过波涛汹涌的北海,给不列颠群岛带来鲜血和毁灭;1066年,诺曼人的舰队为英格兰送来了一位新的君王,他以“征服者威廉”的名号被后人传颂,时至今日的不列颠国王身上也流着这位私生子出身的伟大君王的血液。
所有的君王,将军和政治家都清楚,掌握了海洋就掌握了不列颠群岛,可令人惊奇的是,直到亨利八世国王之前,英格兰王国都没有建立过一只常备的海军。每当战争来临,王室就要从不情愿的商人和市民那里征发商船,给它们装上简易的武装后就当作战舰使用。
之前的国王们受制于议会和贵族的掣肘,既无权力,也没有足够的资金来维持一只常备舰队,到了亨利八世时期,议会终于在国王面前变得俯首帖耳了,于是亨利八世国王启动了雄心勃勃的海军建设计划,其原因除了现实需要之外,也是为了满足先王陛下炫耀的欲望。对于亨利八世国王,炫耀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就像是空气一样不可或缺,这只庞大的舰队自然也就成为了他炫耀的工具,如果将他看作是一只孔雀,这只舰队就是最为鲜艳的一根尾羽。
在爱德华六世国王统治下,不列颠拥有了整个欧洲最为宽裕的财政。不列颠的舰队虽然在数量上依旧难以和强大的西班牙并肩,但是爱德华国王已经拥有足够的财力来建立起庞大的海军工业和堪与西班牙媲美的舰队了。在过去的几年里,舰队规模已经扩展了超过一倍,如今不列颠已经拥有超过一百五十艘战舰,其中包括最新式的改良型大帆船二十艘,这种新式的战船设计还没有被西班牙人所采用;至于次一等的盖伦帆船的数量,则从国王刚刚登基时候的二十六艘增加到了六十艘,虽然和西班牙人的一百一十艘还有着不小的差距,但这种差距已经被大大缩小了,更不用说不列颠战舰因为不需要考虑往返殖民地的货运需求,其身形普遍比起西班牙战舰来要显得灵便的多,更适合在大西洋上的交战。
国王站在防波堤上,用满意的目光观察着面前的舰队:无数体型庞大的海上巨兽连成一体,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木头搭成的岛屿,而岛屿的表面则随着海浪而轻轻地上下起伏着。无数的黑色炮管向四面八方伸出,就像是海胆的一根根尖刺,提醒着人们这些造型优雅的战船的本质,是用流水般的黄金打造的完美的杀戮工具。
“十年前西班牙人只需要派出三分之一的力量就能够确保打败我们的舰队,如今他们要面对我们,就必须倾尽全力了。”国王的语气里难掩骄傲,“在陆地上他们最大的敌人是法国人,在海上就是我们了,我们会做到法国人做不到的事情。”
“我丝毫不怀疑这一点。”塞西尔说道。
“我们的战舰比起西班牙人,在质量上要优越的多。”造船厂的主管献宝似的示意国王看向造船厂另一边堆积成山的木材,“从造船的木材开始,我们就建立了优势。我听说西班牙人已经开始用树龄不足十年的木材建造战舰了,由于资金不足,他们甚至用杉木和松木代替了橡木。”
主管脸上的轻蔑神色难以遮掩住,“那样的战舰用不了几年就会朽坏的,那些木头里的油脂和水分是虫子的天堂,几年之后,那些战船就会成为一团朽烂的渣子,它们不过是为了入侵建造的一次性用品而已,我们绝不建造这样的东西。”
“我们的战舰都使用树龄在二十五年以上的橡木制成,它们的主要产地是北欧的森林,丹麦和瑞典都是我们的朋友,他们都盼着我们能解除天主教西班牙对于他们这些新教国家的威胁……西班牙人费巨资才能得到的橡木,我们只用付成本价和运费就可以得到。我听说您的探险队在北美的纽芬兰和加拿大都找到了一望无际的森林,等到那些森林得以开发,我们造舰的成本又能够减少一大截。”
参观继续进行着,国王一行人沿着造船厂的大路步行穿过庞大的厂区,他们首先参观了充斥着黑烟和火星的铸炮车间,这里的工人们正把融化的铁水倒进不同尺寸的模具当中。
“请陛下原谅。”那位主管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这里热的像地狱一般。”
“我们平均每天可以铸造十门火炮,要为一艘六十门炮的战舰配备武器,只需要这个厂房工作一周的时间,这还不包括查塔姆,谢菲尔德以及伯明翰的工厂,那些工厂每一个都拥有和我们相同的产能。”
“我们的火炮比起西班牙人的同类产品射程更远,而且炸膛的概率更低,这是由于我们铸造的质量更高,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气腔的产生。”主管指着向外不断冒着热气的铸模,“这也就是西班牙人倾向于接舷战,而我们则更愿意在远距离进行战斗的原因。”
“令人印象深刻。”国王赞许地说道,“我很高兴见到这座工厂正在高水平地运行。”
“我代表整座工厂感谢陛下的称赞。”主管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了。
国王环视着整个车间,他注意到工人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于是他摘下帽子,朝工人们点头致意。这一举动效果显著,一些头发花白的中年工人看上去几乎要哭出来了。
下一站是缝纫车间,这里的女工们正在为战舰编制风帆和绳索。
“我们用到的帆布和麻都是上等的。”主管拿起一块帆布的边角料递给国王,“这些女工大多数是船厂工人和海军士兵们家中的女眷,工厂为她们的子女开办了日托所,这样她们就可以出来工作,为她们的家庭增加一笔收入了。”
“这里的产量可以满足需要吗?”国王问道。
“目前勉强可以,但是随着造舰规模的不断扩大,很快这个厂房的产能就会彻底饱和。”主管指了指窗外的一处空地,“我们正准备扩建厂房,同时也打算向民间的纺织厂订货,许多符合条件的纺织厂都表达了愿意接单的意思。”
“您可以转告他们,如果他们愿意给您一个优惠的话,我可以让他们成为王室纺织品的供应商。”国王说道,“我甚至可以穿他们出产的布料做成的衣服出席活动,只要他们给您的价格合适。”
“我相信有了您的这个承诺,我们在谈判价格时会处在一个很有利的地位。”主管感激地朝着国王弯腰。作为时尚界的风向标,贵族们争相效仿爱德华国王的衣着打扮,全国所有的布匹商,裁缝和珠宝商都清楚,只要陛下在公众场合穿戴了他们的产品,那么第二天他们的门槛就会被贵族和富豪家里的管家和仆人踏破。
走出纺织车间,就来到了船厂的核心,也就是船坞所在的地方。朴茨茅斯船厂目前拥有大大小小十二座船坞,而陛下面前的正是最大的一座船坞。
无数的工人们正在大船坞里工作着,在船坞的底部,一艘巨舰已经初具雏形,她的龙骨已经放置完毕,船底也已经搭建好了。这座船坞就像是母鲸鱼的子宫,正在孕育着未来的海上霸王。
“这是正在建造的‘不列颠尼亚号’,陛下。”当他们沿着吱吱嘎嘎的木质扶梯下到船坞的底部时,主管向国王介绍道,“这是整个欧洲建造过的最大的巨舰,她的排水量将达到两千五百吨,拥有三层甲板,装备一百门火炮,当她完成之后,将成为舰队的旗舰。”
“请您注意她修长的身型。”主管接着说道,“她是一艘放大版的改良型大帆船,虽然体积和重量都十分惊人,但在操控性和速度方面都远远超过西班牙人的战船……除此之外,还有我们的独特发明。”
国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你们在船底加上了金属?”
“是的,陛下。”主管兴奋地说道,“在船底包上了一层铜皮,这不但使得船底更加光滑,也让藤壶之类的有害水生物更不容易生长,船底的木材因为不直接和海水接触,朽坏的速度也大大降低了。只要保养得当,这艘船使用一百年都不成问题……她就是战舰中的皇后,就像斯巴达的海伦一样,每个国王都想要拥有,可只有您获得了她的芳心!”
“代价也是惊人的。”塞西尔对主管的自吹自擂颇显的不以为然,“光是那一层铜皮的造价,就顶得上一艘普通的战舰了。”
“但如果您考虑到海军在未来的一百年里都能够使用这艘船,那么她的价格就非常实惠了。”主管解释道,“这艘船每年的平均成本,在海军的所有战舰里属于最低的一档。”
“现在有几艘这样的战舰在建?”爱德华问道。
“还有一艘正在查塔姆建造,和我们这里的进度大致相同。”主管说道,“第三艘已经向利物浦的造船厂下了订单,他们已经开始采购所需的材料了。”
“我们也造不起更多了。”塞西尔补充道,“这种战舰实在是昂贵的惊人。不过我想三艘已经足够了,毕竟西班牙人连一艘这样的船都没有,他们更注重数量而非质量。”
“这艘船什么时候可以完成?”国王问道。
“预计明年春天可以下水,明年的这个时候能够彻底完成。”主管回答道。
“如果西班牙人明年夏天发动入侵,那么她就赶不上参战了。”国王说道。
塞西尔挥了挥手,让那位主管退到一边去,他凑到国王耳边,低声说道:“这也就是我们需要葡萄牙的原因……如果菲利普真的入侵葡萄牙,那么入侵就会被推迟至少一年的时间,到那个时候,一大批的新战舰就能够建成并投入使用。我们会拥有两百到两百五十艘战舰,而西班牙人即使将殖民地和地中海的舰队数量削减到危险的地步,也只是勉强凑出三百到三百五十艘船用于入侵,我们的战舰数量会达到他们的百分之七十以上,这还不算质量上的优势……时间是我们的朋友。”
“看来我们必须支持伊丽莎白的孩子登上葡萄牙王位了。”国王点了点头,“我们需要西班牙人入侵葡萄牙,无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他都必须成为王位的继承人。”
“至于他能坐多久,就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事情了。”塞西尔补充道。
“正是如此,我们只需要他们为我们拖延一年的时间。”国王看上去十分赞同。
“为了保证这个计划的顺利进行。”塞西尔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说道,“需要有一位绝对忠诚于陛下,同时也拥有足够的能力的臣子在里斯本坐镇,幸运的是,如今最完美的人选就在里斯本。”
国王像是被蜜蜂的刺蜇了一下一样,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如果您指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的话……”他用威胁的口吻说道。
“我想请您任命罗伯特大人为特使,全权负责王权交接期间和葡萄牙各方势力的沟通。”塞西尔不顾国王的不满,硬着头皮说道。
“您知道我不想听到这样的建议。”国王的不满溢于言表,“我相信罗伯特大人也不愿意。”
“但我相信陛下会按我说的去做。”塞西尔回复国王,“因为这是正确的。”
国王用严厉的眼神盯着塞西尔,“是啊,您总是正确的,有时候正确的令人讨厌。”
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朝着船坞的另一头走去。
第189章 布丁
罗伯特最终还是在里斯本住了下来,他并没有住进不列颠大使馆里,而是搬进了王宫附近一座前后都有花园的优雅意大利式住宅,在他下榻于此期间,一切花销全由慷慨的太子妃殿下解囊。值得注意的是,这座房子的上一位住客还是太子妃的那位意大利侍卫,他在被安排离开王宫之后的起初一段时间里曾经暂时住在这里,至于他之后去了哪里,恐怕就要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团了。
经历了数次秘密会谈,布拉干萨公爵和伊丽莎白太子妃终于达成了初步协议:当若昂三世驾崩之后,无论是若昂·曼努埃尔王太子还是伊丽莎白太子妃腹中的孩子继位,抑或是王太子驾崩而伊丽莎白腹中的胎儿还未出生造成王位空悬的情况,都会成立一个三人摄政委员会,其成员由伊丽莎白太子妃,布拉干萨公爵和若昂三世国王的弟弟红衣主教亨利组成。亨利红衣主教对于国事一贯缺乏兴趣,任何人都看得出他是用来凑数的,另外两人将他拉进摄政委员会仅仅是为了借用他隆重的声望而已。至于大权将由布拉干萨公爵和太子妃两个人共享,红衣主教不会染指分毫。
随着秋天的到来,若昂三世国王的身体也急剧恶化,到了九月三十日,国王已经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烧,时不时地还伴随着全身痛苦的抽搐,无能为力的医生们如今能给国王的只剩下不限量的镇定剂了,除此之外他们的作用还比不上一位听告解的神父来的大。
十月一日早晨,国王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好转了,他对此感到十分兴奋,马上决定在当天晚上举行一场盛大的晚会,来庆祝他的康复。同时,他还打算在几天之后移驾郊外的辛特拉行宫,那座宫殿位于茂密的森林当中,清新的空气和美妙的环境对于病人而言是极其适宜的。
可国王的医生们看上去却一点也没有分享陛下的喜悦,他们的脑子里都盘旋着那个不祥的念头。国王身体的好转并不是预示着陛下行将康复的吉兆,而是死神到来前迷惑性的障眼法,这样的回光返照医生们已经见过无数次,可没有一个人敢于将真相告知兴奋的国王。陛下的好情绪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种麻烦,因为他们不得不在面圣的时候挤出尽可能自然的笑容,以免让国王感到怀疑。
这一天的晚上八点,王宫里灯火辉煌,所有客厅的大门都被推开,让它们连成一体。在这之中挤满了香气扑鼻的宾客和廷臣,贵族和外交官窃窃私语,贵妇与冒险家相互调笑。在这座被愁云惨雾笼罩着的都城里,整座欢乐的王宫简直明亮的像是漆黑的大海上的灯塔一样。
全城的显贵和外交使团都受到了邀请,其中也包括以不列颠国王特使身份暂居里斯本的罗伯特。在伦敦送来的任命书当中并没有提到这位特使的职权和将要与葡萄牙政府商讨的内容,让这个任命看上去显得有些奇怪,无论是葡萄牙宫廷里的大臣还是各国的外交官们,都在猜测不列颠国王在这个敏感时期让这位“与国王负距离”的大臣留在里斯本的用意。
已经连续卧床几个月的若昂三世国王,在这一天表现出了令他那位英雄祖先“航海家亨利”也要为之叹服的强大意志力。当太阳距离地平线还有不少的距离时,他已经在三个仆人的帮助下从床上起身梳妆了。
为若昂三世国王化妆是一件赫拉克勒斯式的任务,虽然国王自己觉得他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但在外人看来情况却远非如此。化妆师注意到,国王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通常在尸体上才会出现的死白色,而在那满是鸡皮疙瘩的皮肤下面,国王的肌肉正在萎缩着。他的眼窝和脸颊都深深的陷了下去,头骨的轮廓清晰地展示在外人面前,那高贵的脑袋如今不过是一个覆盖着皮肤的骷髅罢了。
晚上八点一刻,国王终于出现在宴会大厅里,随即就遇到了人群好奇而又关切的目光。每个人都注意到了国王脸上涂抹着的的白色化妆粉和鲜红色的胭脂,这一层浓厚的妆虚浮地挂在国王脸上,就像是水面上飘着的一层油脂。只要国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白色的粉末就像下雨一样从国王的脸上落在他的领子上或是肩头,而血红色的胭脂,也难以遮掩住陛下的病容。
由他的侍从长搀扶着,国王穿过向他鞠躬的人群,一路上他一直摇摇晃晃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上。他的两条腿因为无力而颤抖着,对于健康人而言不值一提的这一小段距离,对他而言却成为了一场艰难的长征。当陛下终于在御座上落座的时候,他已经像是从马拉松抵达雅典的斐迪庇第斯那样气喘吁吁了。
若昂·曼努埃尔王太子被人用软榻抬着,跟在国王后面进入了大厅。王太子的病情也和他的父亲一样日益恶化,而更加不幸的是,他在一次晚餐时突然爬上了餐桌,又从上面跌了下来,不慎摔断了自己的小腿,于是这些日子里他无论去哪里都只能依靠着软榻和轮椅的帮助。
王太子和平时一样傻傻地笑着,对于他来说痛苦和舒适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世界就像是一团云雾一般,从未向他展示过自己的真实面貌,这未尝不是一种恩赐,至少在这个不被人喜爱的年轻人脸上,永远都挂着呆滞的笑容。
伊丽莎白公主面带着一个儿媳所能够对公公做出的最为温和和甜美的笑容,向着御座走来,她在刚才国王走过她身边时就保持着这样的表情,可国王并没有停下来对她说什么,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或许陛下根本就不想要看她一眼。
她向国王行了一个很深的屈膝礼,她的脑袋低下去,这使得她没有注意到国王凝视着她那优雅的脖子时眼睛里闪烁着的黑色火苗。这道目光像是一把利剑,又像是阴雨天里划破长空的闪电,里面包含着无尽的威胁意味,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伊丽莎白那天鹅般的修长脖子捅个对穿。
“我亲爱的父亲。”伊丽莎白轻轻吻了吻国王枯瘦的手,“您感到今天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您,我的女儿。”国王拿起被放在他身边的止痛剂,大口喝了下去,“医生们建议我去郊外休息……我一贯喜爱自然风光,那里的新鲜空气会对我很有好处的。”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伊丽莎白公主欣喜地大喊道。
“对有些人来说是的,对有些人来说则不然。”国王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当一位国王去世的时候,无论他是多么的昏庸或是十恶不赦,总有人会觉得失去了什么,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在下一位国王的统治下,他们过的说不定还不如现在呢。”
他扫视了一圈房间,陛下的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垂下自己的脑袋,不敢直视这道带着谴责意味的目光。
伊丽莎白公主站起身来,走到自己丈夫的身边,轻轻吻了一下对方沾上了些许黑灰的面颊,那姿态就像是圣路易国王屈尊亲吻麻风病人一样。
“丽兹。”王太子又嘿嘿笑了起来,口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从肥厚的嘴唇上向外溢出来,在他的领子上滴的到处都是。
伊丽莎白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天使般的笑容,但她却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身体向后挪了挪,同时微微移开自己的目光,尽量不让仆人为自己的丈夫擦拭口水的尴尬景象映入自己的眼帘。
若昂三世国王看向伊丽莎白太子妃的目光意味深长,但这目光并没有在太子妃身上停留太久,很快国王又看向了外交使团所站的位置。
“彭布罗克侯爵阁下。”他朝着罗伯特打了个招呼,“真高兴看到您今天出现在这里。我听说您似乎打算接着在我们这里接着住一段时间?这真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罗伯特从外交官的队列里走了出来,“我奉我国国王的命令,作为特使在葡萄牙暂时驻留,以进一步加强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
“好极了,好极了。”若昂三世有些夸张的拍着手,“您被任命为一位外交特使,而坎宁子爵依旧在这里留任驻葡萄牙的大使……葡萄牙只是个小国,却能够让不列颠国王陛下派来两位使节……这可真是难得啊!看上去一个小国,在关键的时刻,也能成为拨动天平的那颗决定性的砝码。”
“陛下过于谦虚了。”罗伯特恭敬地回答道,“陛下的国家虽然小,可陛下的海外帝国却广阔无垠。葡萄牙不过是冰山露出海面的部分,您的伟大国家还隐藏在水面之下呢。”
“海外帝国?”若昂三世呼出一口浊气,“只是暂时的罢了……只是暂时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没有别人能够听得清的自言自语。
过了许久,他猛然抬起头来,就像是刚刚回过神一般。
“那么您作为特使,是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国王又说道,“一位特使,肩负着特殊的外交使命……您是在这里等我咽气,对吧?”
他大笑起来,“那您恐怕还要等待很长时间呢!”
国王周围的人都发出附和的笑声,罗伯特也微微笑了笑,“虽然这并不是我留在葡萄牙的理由,但是我依旧希望陛下长命百岁。”
“说得好!”国王又一仰脖子,喝下了另一杯止痛药,他脸上挤成一团的五官略微松散了一些,“您来葡萄牙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您对我们的观感如何?”
“您的国家美丽而安详。”罗伯特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希望她永远平安稳定下去。”
“您是说死气沉沉吧。”国王冷笑了一声,“您说的对,我们的确是一年不如一年,一代不如一代……这个国家,这个家族,就像是一棵垂死的大树,等到虫子将树干蛀烂,一切就灰飞烟灭啦。”
伊丽莎白太子妃像是被雷击中一样,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
“陛下这样说,实在是有些太绝对了。假以时日,谁又能说得清楚老树会不会重发新枝呢?”罗伯特说道。
国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的兴趣又转回到站在伊丽莎白身后不远处的布拉干萨公爵身上。
“您也来了,我亲爱的朋友!”他冲着布拉干萨公爵大声说道,“我看到您站在我亲爱的儿媳身后……这很好,很好,我想你们之间的误会,如今想必已经全都解除了吧?过去的敌人,如今应该已经变成了朋友,对吗?”
倘若一个人在几个月前离开里斯本到乡下小住,那么将他突然投进这些挤满了人的大厅之中,他一定会对这里弥漫着的其乐融融的气氛感到大为惊异。一个月前还试图要掐死对方的两群人,如今却像是最好的朋友一样,在大厅里手挽着手,用虚情假意的华丽词藻互相恭维着,用最真诚的笑容和自己不共戴天的敌人们谈笑风生。
伊丽莎白太子妃与布拉干萨公爵,如今已经化敌为友了,而他们共同的敌人,则是在边境线的另一侧虎视眈眈的西班牙人。菲利普二世早已经将葡萄牙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那些关于伊丽莎白腹中胎儿的流言,有不少也是出自于他手下人的手笔。
布拉干萨公爵脸上带着狐狸似的狡黠微笑,“我必须要纠正陛下,我和太子妃殿下从来都不是敌人,恰恰相反,我们都是深爱着葡萄牙的忠诚爱国者,我们的目的都是相同的,只是希望采取的手段有所不同而已。”
君主 第1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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