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回答就算了。”修罗抽了抽鼻子,推开他,进了屋子。
她盘腿坐到地炉旁,摇曳燃烧的橙色火焰一点点浸润她肌肤,驱散她身体中的寒气。
身体逐渐温暖,心灵却像缺了一角,空洞洞的,一直透着呼啸不止的寒风。
“因为不会死的人生,已经不能称为‘活着’。”
虚双手抱在胸前,背倚木墙,“我不生不死,除了永远无法终止的憎恨和恐惧,从未得到过一丝幸福。只要我无法经历真正的死,这种情况就永生永世无法解脱。我将永远被痛苦和毁灭囚禁,将这种无法摆脱的糟糕宿命,称为‘虚’,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
修罗倏然抬起头,冲他抿唇一笑,“果然,知道有人比我处境更糟糕后,就没那么难过了。谢谢你,将自己的事情讲给我听。”
虚:“……”
他来到修罗对面,与她隔着地炉对视:“你没事了,可我却很不高兴。说说看,刚刚是怎么了?不要告诉我,只是短暂的分离,就让你变得这么奇怪。”
“你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虚一脸笃定。
他接触正常人类情绪的日子尚短,无法准确描述出眼前修罗的表情,就是觉得她的样子很奇怪。
嘴上说着不难过了,可眼里却好像一直下着织丝般细密的雨。
第86章
“在你彻底理解人类情感之前, 我才不会告诉你。”
修罗将地炉旁的书本丢给他,过河拆桥那叫一个顺手,“不要阴沉着脸啊, 我其实也是为了你好来着,看不懂这些书, 你就无法理解我说的事情。不然,就算我将一切都告诉你, 你又能明白什么呢?”
“难为你把瞧不起人的话都说得这么动听。”虚乜斜她。
“主要还是你脑子好用。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旁人, 恐怕就听不懂了。”修罗笑纳了他称赞。
她口中的“旁人”,自然是胆子很小、想法很足的无惨。
过去一百多年, 才想明白她行事缘由,傻乎乎的,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虚轻哼一声,重新翻开书本, 不再看她。
修罗也掏出柔软的白色毛毡, 背对着虚, 蜷缩在上面不再说话。
没人打扰, 修罗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
她默默收紧攥握的手指,锐利的獠牙一点点刺入掌心皮肉,带起丝丝缕缕的胀痛, 她抽抽鼻子, 父亲大人的味道自身下易散而出, 浓郁得就像他从未离开。
修罗深深吸了口气, 复又缓缓吐出。
“恐怕这几年, 父亲大人都不会回来了吧。”
她静静想着,“身为半妖,我从出生到长大, 也花了几十年……作为完美继承父亲大人力量的孩子,成长期只会比我更漫长,如此算下来,至少也需要百余年的亲切陪伴。”
“成为完美的丈夫、完美的父亲,对父亲打来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到底谁会这么幸福,成为父亲大人的妻子、儿女呢?”
“……好羡慕啊。”
修罗蜷缩成小小一团,明明是那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她只觉得心脏宛若泡在一腔苦水,就连嘴巴里都泛着苦味。
“等待……好漫长啊,父亲大人。”
“到底多久之后,我们才会再相见?”
“到了那时候,您还会像现在这样爱重我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化作不知归期的迷惘怅然,以及对未来的忐忑不安,不轻不重压在修罗胸口,不痛不痒,可每次呼吸,眼底都不受控制地翻涌涩意。
“父亲大人会有其他子嗣这种事情,我一早就明白,可为什么现在会这样难受?”
“我们之间,不仅早已有了约定,还有更加亲密的联系,我到底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呢?”
“是我被宠坏,已经无法忍受不了分离的委屈吗?”
这念头一起,修罗顿时觉得鼻子一阵发酸,她急忙用手臂揉揉眼睛,驱散眼底的雾气。
她已经答应过父亲大人,不会丢脸的哭泣,眼下是这种值得庆祝的情况,她更不应该自怨自艾才是。
这样想着,修罗飞快晃着脑袋,试图将之前的困惑尽数甩出脑海。
她攥着獠牙,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不敢放任自己过于沉浸那些乱如麻的情绪,待心情稍稍平复,她才忍不住去揣测缘由。
“是害怕被那些孩子抢走地位吗?”
左思右想之下,修罗终于找到一个可靠的理由。
她在脑海中描摹着父亲大人孩子的可能模样,越想越是这个原因。
“……是了。我只有银发、金瞳,却没有父亲大人那样软乎乎的毛绒绒。比起那样可爱的孩子,我不仅在血脉上存在不足,就连容貌上都有瑕疵……如果、如果我能成为完全的妖怪就好了。”
“那样的话,父亲大人肯定会更喜欢我。”
修罗握紧獠牙,洁白锋利的獠牙已经染上她的身体的温度,她双手紧紧抱在胸前,蜷缩成团,背后单薄的肩胛骨透过不甚厚实的绫裳,支棱起清瘦的痕迹,如垂死秋蝶,不堪萎坠成泥。
屋外,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
没有风,冬雪簌簌坠落的声音透过单薄的窗户传来,时不时还夹杂着远处枯枝不堪重负的折断声。
虚一边默诵着书本,一边朝地炉的灰烬里重新添了新柴,很快,旺盛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温暖的光摇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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