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日子,他们终究回不去了。
“欧律狄刻……”
俄耳甫斯轻轻呼唤妻子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微热的风。
“欧律狄刻,欧律狄刻……”
他不断呼唤着妻子的名字,却再也等不到那个活泼的声音回答他。
——“在这儿呢!”
风渐渐失去了温度,就像他,也渐渐失去了温度。
他紧了紧手中的竖琴,倏然闭上眼睛,狠狠将竖琴举起,砸向地面。
嗡一声,琴弦崩断,木做的琴身也摔得七零八落。
俄耳甫斯掩面,好像要哭,却扬起唇笑了。
他怕他哭的样子让欧律狄刻难过。
没有了她,这把琴对于他,再没有用了。
英雄的俄耳甫斯,曾经乘坐宽敞的阿尔戈号,同伊阿宋一起夺取金羊毛的俄耳甫斯,他的故事就终结在这一刻了。
俄耳甫斯笑罢,撒开双手,摇摇晃晃像个被牵引的傀儡,向林深的幽暗处走去。
纳西索斯望着俄耳甫斯的身影消失在光幕的尽头,森林里只剩下一片漆黑。无边无际的黑,好像每一片树叶都被黑夜浸透,永远静止,等待着再也不会来临的黎明……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像从梦中惊醒,手指微微弹动几下,才发现双手被一双大掌握住。
——是哈迪斯。
他抬眼,看向他的恋人。
哈迪斯黑眸幽深,望着他,藏不住的关切。
纳西索斯心中一动,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抱住伴侣的腰。
“哈迪斯,哈迪斯……”
他的声音低低的,闷闷的,好像在撒娇。
他很少表现出这样的面貌,他更希望自己是强大的,足以于冥王相配。然而此刻,他的心里不太安定。不知为什么,看着俄耳甫斯痛失恋人,好像有种不祥的预感将他的心脏攥住。他拥抱自己的伴侣,呼唤他的名字,好像没有任何意义,又好像在借由这样的方式确认他的伴侣还在,他们是永生的神明,不会步上那样的命途。
哈迪斯的双眸好像能把他看透。他回应他的拥抱,把伴侣揽进怀里,安抚似的用脸颊去贴他的鬓角,细细地磨蹭。
“嗯,我在。”
“纳西索斯,我在。”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让人安心。
听着他一遍遍重复,好像深夜的海滩被温柔的浪花抚摸,纳西索斯的情绪渐渐平复,他重新把自己武装成坚强勇敢的模样。他想,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无法把握的幸福,他一定会紧紧握住,哈迪斯也不会选择放手,命运女神固然是本事,未必能拗得过他们俩,他有什么好不安的?
俄耳甫斯的命运不是他的命运,替别人伤感应该到此为止。
他的伴侣就在眼前,他最应该做的,是珍惜当下。
纳西索斯是真的这么想,他的内心并不脆弱,不会轻易被别人的悲伤影响。然而当天晚上,俄耳甫斯的命运出现在他的梦乡,他成了怀揣不安的阿波罗的儿子,牵着爱人的手,行走在漆黑的甬道中。
那条路那么长,又那么黑,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被他牵着的欧律狄刻,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
她忽然停住,他的心跟着停跳。
她重新出发,他的心也恢复了跳动。
她一个踉跄,他的心便高高悬挂。
她没有摔倒,他的心又怦怦跳着,落回远处。
当命运的绳索将她绊倒,他很清楚,他不能重蹈覆辙,他不能回头去看,但他还是选择回头。蓦然回首,才赫然发现,倒在他怀里的不是欧律狄刻,而是哈迪斯。
他失去了他的伴侣,他的挚爱。
他的——
“哈迪斯——!”
纳西索斯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拥着被子,呼吸急促,胸膛不住起伏。汗水黏湿了他的发丝,他好像真的穿行了长长的甬|道,后背被冷汗浸透。明珠的微光照着他雾蒙蒙的眼睛,他还在发懵,过了半晌,那双漂亮的眸子才有了色彩。
是梦。
纳西索斯环视四周,冥王寝殿的每一样陈设都是那样熟悉,向他力证,他只是做了个梦。
原来,他只是做了个梦……
然而神明做梦,本身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除了像死神塔纳托斯那样有意向睡神求梦,神明一旦发梦,那必然是预知梦。梦里的点点滴滴,预兆着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和哈迪斯之间……会发生什么?
纳西索斯攥紧了被子,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不畏惧麻烦。
但他也不希望出现任何风波,惊扰他的爱人。
夜已经深了,悬挂在天际的明珠散发出盈盈的光,从冥王寝殿的窗户探进一个头,裹着些许夜雾,妆点着窗棂。纳西索斯静静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往办公厅的方向走去。
侍女们已经睡下了,空旷的冥王神殿中,每一个脚步声都显得很重。走廊很长,被明珠照亮,微微泛黄。纳西索斯一直走到办公厅前,踏碎从办公厅里流泻出的灯光,才觉得身体回暖,有了力气。
他敲了敲门,然后探进去一个头。
哈迪斯手捧着公文,闻声向他望来。
“纳西索斯?”
他愣了愣,放下手头的工作,出来迎他。
“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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