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夜去奉天殿已是不妥,怎能今日再去御书房?”戚卓容微怒,“他心口中刀,又起得这么早,这身子怎能被他这样折腾!”
履霜瞅着她的表情,迟疑道:“你……还这么关心他?”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戚卓容叹了口气,把那口糕咽了下去。
她刚想和履霜再说几句,外面又有人敲门:“燕姑娘,是我。”
是昨日给她看诊的女医。
女医端了一盅汤药进来,道:“陛下有吩咐,待姑娘醒后,便要我看着姑娘把药服下。”
“药?什么药?”履霜诧异。
戚卓容皱了皱眉,端过药碗,仰头喝了,把碗底亮给女医看。
女医又给她把了脉,嘱咐了一些事项。
履霜在旁听了几句,大概明白了缘由,等女医走后,不由顿足道:“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不爱惜身子呢,你又何曾爱惜过自己的身子,我看你们两个可真是绝配!”
戚卓容继续沉默地吃她的点心。
履霜絮絮叨叨了一会儿,忽然回过味来:“他还记得给你送药,你们两个……和好了?”
“本就不曾决裂,何来和好之说?”
“那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履霜小声地问,“你……想开了?”
“别问了。”戚卓容烦躁地说,“你再问,我也没有答案。”
“好,好,那我不问了。”履霜说,“那么,你近期打算做什么?就天天闷在屋里,足不出户?”
戚卓容:“我倒是想出去,可我有何理由出去?身上没个一官半职,说话都没有底气。”
“那又怎么了,未来的皇后娘娘,还不是想去哪就去哪?”履霜揶揄。
戚卓容瞪了她一眼。
履霜连忙求饶:“我错了,姐姐饶命。”
她这一声“姐姐”,倒叫戚卓容想起裴祯元迭声的“姐姐”来,不由面上一热,生怕被她看出端倪来,连忙把人赶了出去。
——食盒留下了。
她慢慢用完了点心,从架子上抽下一卷书,坐在窗台前翻阅。
好像有很久没有过如此清闲的时候,她也有很久不曾静下心来认真看过一本与公务无关的闲书。
书是一本游记,作者写的风光很漂亮,戚卓容渐渐沉下了心,看了进去,这一看,就看到了傍晚。直到金乌西坠,她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一抬头,发现一顶小轿进了英极宫。
她连忙站起,就看见那顶小轿落了地,司徒马从轿后出现,撩起帘子,扶着里面人的手,将他搀了出来。
裴祯元裹着厚厚的大氅,一只手里还抱了只暖手炉,慢慢地下了轿,往殿里走去。
戚卓容推开门,可她还没来得及跨出门槛,就见裴祯元腿下一软,跪倒在地上,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陛下!”
她几乎是飞身而至,扑到了他身边。
司徒马皱着眉,说:“快,帮我把他抬回去。”
裴祯元却想推开她,喘着气道:“没事,真的没事。”
他唇边还有黏连的鲜血,她怎么敢信他没事?
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次,不是他在装模作样,而是真真切切地发生。
戚卓容问司徒马:“怎么回事?”
司徒马飞快道:“刑部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刘尚书死于匕伤,创面干净利落,但尾端带弧勾,这样的手法习惯很少见,通常……是拾肆的习惯。刑部已经掘了一些从前犯人的坟墓比对过了,经过拾肆手的,与刘尚书身上的伤口极为相似。而昨夜刘尚书之所以深夜还在书房,是正在拟一道弹劾你的奏章。现在,拾肆已经被刑部逮捕。”
戚卓容僵住。
司徒马:“这必然不是拾肆所为,昨夜拾肆与东厂众人都在一起,但是现在整个东厂都有嫌疑,证词不作数,你明白吗?”
裴祯元抓住了她的手臂,犹自道:“你放心……”
戚卓容盯着司徒马:“太医院排查完了没有?”
“排查完了。老院使是宋长炎的人,他年纪大了,经不住审讯,招了。”一想到看似和蔼可亲的老院使竟然被宋长炎买通,司徒马就难掩愤恨。
“宋长炎也审过了?”
“审过了。他起初并不松口,但经过严刑拷打,他只肯承认是他怀疑你的身份,所以才会……”司徒马忍不住骂道,“这人嘴里真真假假难辨,我们手里又没有物证,万一把他真弄出个好歹来,还会被人扣上屈打成招的帽子!不然你以为陛下为何今日会急火攻心,还不是外面一群进不了宫的大臣嚷嚷着要公审宋长炎,所有人均可旁听!”
经过一夜发酵,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还有谁能不知道东厂督主女扮男装十二年的奇事?还有谁能不知道陛下冲冠一怒为红颜,甚至下令将带头质疑的内阁大学士关进了天牢?
裴祯元一生清名,如今终于栽在了她的身上。
“不必自责……”他说,说罢又是一口鲜血。
戚卓容对司徒马道:“叫个可靠的太医。”
旋即她拔出了司徒马腰间的长剑。
众目睽睽之下,裴祯元拽住了她的衣角,道:“不要冲动!”
戚卓容一身白衣,长剑在北风中泛着冷光,双眼通红:“我自有分寸。”
她用力撇开他的手,然后提着剑往外走去。
裴祯元艰难道:“把她……”话没说完,过度透支的身体已经无法负荷,昏厥了过去。
司徒马冲着愣在一旁的宫人们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来扶?”
而另一厢,戚卓容从御马监直接拉了匹马出来,一路策马,顷刻间便奔至午门之外。
午门外众臣云集,好不喧嚣。
都是要来求见陛下的。
她白衣猎猎,长发高束,座下黑马四蹄踏雪,乍然闯入众人眼帘,竟让众人有了短暂的迟疑。
——是戚卓容?她怎么敢来?不,不对,不是戚卓容,她是燕鸣姣。
不知是谁率先出声:“妖女,你提剑来此,是何居心!”
戚卓容眉目森寒,声音如清玉击钟,响彻宫门:“都给我听着!陛下病情危重,不宜操劳,除非是各部尚书及内阁亲自递帖,其余人等,未得召见禁止聚集!再有犯者,以逼宫罪论处!”
“笑话!荒谬!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命令我等?”
“凭什么?”戚卓容冷冷地笑起来,剑锋一扬,割裂了黄昏晚照,“就凭我是大绍未来的皇后!”
第116章 适可而止,下不为例。……
英极宫内,太医们手忙脚乱地为裴祯元诊治。
今日一早司徒马便率人围封了太医院,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老院使被人押了出去——理由是涉嫌谋害陛下。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老院使在太医院兢兢业业几十年,怎么可能谋害陛下?更何况,太医院所有药方都需经过多层审核,也不是老院使一人说了算,何来谋害之举?
老院使受不住拷问,很快便交代了底细。原来,他家中独孙沾上了赌博,把家底赔了个底朝天,眼看讨债的都要讨上门来了,实在丢人,正愁不知如何解决时,宋长炎主动找到了他。那时是在冠礼之前,宋长炎托了关系给他传话,说自己手上有证据证明戚卓容是假身份,便向他来讨教,有何办法可以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辨别男女。
他的开价实在太高,可解自家的燃眉之急,老院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说只需寻个机会,让她服一些药,便可通过服药反应来辨别男女。只是后来尚未来得及实验,陛下就遇刺了。老院使已经上了贼船,退无可退,只能在戚卓容亲尝的汤药里换了药草,自我安慰对皇帝没有任何伤害,自己算不上弑君。
果然,戚卓容身上很快便起了细小的红疹。她自己没有察觉,但老院使常与她见面,能清楚地看到她露出的后颈上的痕迹。
再后来,便是檄文的出现。
老院使痛哭流涕:“老臣绝无谋害陛下之心!这一切都是宋长炎所为!老臣起初只是建议找机会让戚大人生病服药,是他胆大包天,竟敢于冠礼上行刺,若是一击即成,便是天下皆知,若是一击不成,还有后招,老臣自甘认罪,只是绝无弑君之意啊!”
其他太医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老院使被拖走,瑟瑟发抖。
如今一天过去,又得知陛下劳累过度吐了血,更是如履薄冰,生怕哪里出了错漏,自己也倒霉。
就在他们诊治收尾之时,戚卓容提着剑进了殿内。明明一身白衣干干净净,但那架势却如同地狱修罗一般,太医们惶然四散,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司徒马从她手里把剑夺回来,看了两圈,见上面没有半分血迹,这才松了口气:“干什么去了?”
戚卓容面无表情地回答:“解决了一些小麻烦。”
“没动手就行。”司徒马收剑回鞘,对太医们道,“你们下去罢。”
太医们如蒙大赦,连忙告退了。
裴祯元仍在昏睡中,双眉微蹙,唇色苍白。戚卓容搬了张凳子在他身边坐下,替他拨了拨额上的乱发。
“今日,陛下同我道歉了。”司徒马有些难以启齿道,“我昨晚酒喝多了,你不要介意。”
“无妨。”戚卓容垂眼,“对你来说,确实不太公平。我并不是刻意针对你,除了履霜,我瞒了所有人,我不知道陛下他已经发现,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
“好了,好了,后面的就不用跟我分享了,这是你们两个的事。”司徒马唉了一声,“太医说了,陛下并无大碍,多休息就好了。你既然来了,那就多陪陪他,我先去忙了。”
戚卓容看向他:“对不住,让你受累了。”
司徒马摆摆手,出门了。
殿内只剩下她和裴祯元两个人。天色已经很暗,她起身点了灯,又重新坐回他旁边。
她的呼吸还有些凌乱,身上力气有些发虚,都是方才拔剑带来的后遗症——她的身子还不宜动武,但她为了震慑群臣,动了一点内力,运出了那浩然一剑。也就只有那一剑罢了,若再多来几招,她恐怕又要内息紊乱了。好在那些大多是文臣,不敢把她怎么办,双方僵持片刻后,只能离去。
床上裴祯元的呼吸很浅很淡,戚卓容凝视着他,心中如一片春水,泛起涟漪。
她不能没有他。
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因为精神崩溃,而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许是她凝望得太过专注,裴祯元睫毛一颤,朦胧转醒,睁眼的一瞬间,看到戚卓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由一惊:“怎么了?”
“无事。”戚卓容垂眸,替他掖了掖被角,“太医说,你只要好好休息,就不会有事。”
裴祯元心虚道:“哦……”
戚卓容的声音仍旧轻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压:“往后几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踏出这英极宫一步。要召见大臣,也只能在榻前召见,不要来回折腾。”
裴祯元费力地笑笑:“榻前召见……很像交代后事啊。”
戚卓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裴祯元往被子里缩了缩:“朕还不是担心你,你也住在英极宫,万一和人撞上,朕怕出什么事来……”
帝台艳宦 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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