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听得目瞪口呆:“你这药……过于性寒,太伤身了罢!你……你吃这药多久了?”
戚卓容:“每月一颗,吃了……很多年。”
女医忍不住看了裴祯元一眼,只见他面色阴沉如水,乌云罩顶,顿时不敢细问到底是多少年,只能嗔道:“那……难怪你会突然晕倒。你擅改经脉,体质又过于阴寒,像通银草这样的大热之药,更不能轻易服用,应当循序渐进,逐渐调理才是。你天天试药,不试出问题来才怪呢!平时不动武,还不一定能看得出来,一动武,那身子可不就跟不上了!”
裴祯元:“可有解决办法?”
“这个不难。”医女道,“只要燕姑娘近日不要动武,臣回去另拟一个方子,照着慢慢温养便是了。”
一直沉默的司徒马却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陛下用的那副药,因为里面含有通银草,所以不宜给女子服用?所以只有她身上起了红疹,而我和陛下甚至于另一个试药的太监都没事?”
女医点头:“正是。”
“那这通银草,是必须的药吗?”司徒马问,“没了它,这药效就会大打折扣?或者是无可替代?”
“并不是,通银草很常见,与它药性相似的药也有许多,只是没它这般性热,若是要达到和它一样的效果,加大剂量便是了。”
裴祯元坐直了身子。
戚卓容眼神一暗:“有人……设计的?”
女医看了看他们几个,顿时反应过来接下来不是自己该听的内容,连忙告退,称去整理药方。
“去送送她。”裴祯元吩咐司徒马,“天黑雨大,别出了事。”
司徒马便懂了,从今以后,不止是这个女医,连同女医署里的所有女医,都要严格保护起来。
殿中便只剩下了戚卓容和裴祯元。
裴祯元道:“过来。”
戚卓容犹豫半晌,才走到他面前:“陛下,太医院里有宋长炎的人。”
她之前一直想不通,宋长炎究竟是凭什么断定她是女子,现在才略微有了头绪。或许首先是查到了齐岩志,让他确认了她是假冒身份,而后跟踪履霜,则让他怀疑起了她的性别。冠礼上,若是能刺杀成功,那她是男是女一看便知。后来她毫发无损,却搭进去一个裴祯元,她是裴祯元的近臣,不可能不给他试药。这药方虽能给裴祯元疗伤,但实际上,却是针对她而写。
至于都已经在太医院里有人,为何不趁机对裴祯元下手,那自然是难度太高,而且没有必要——裴祯元死了,又轮不到宋长炎当皇帝,他有什么好处?
戚卓容想起他被拖出大殿时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不禁又蹙起了眉头——他今夜如此莽撞,甘愿束手就擒,究竟是为的什么?
她正要开口,却见裴祯元盯着她,一双眼睛黑如深潭:“朕不想听你说这些。”
她一顿:“那陛下想听什么?”
他坐在床上,蓦地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包在了掌心。
“以后不要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了。”裴祯元语气不善,“若不是此次试药,朕还要被你蒙在鼓里。”
戚卓容唰的一下抽回手,背在身后:“檄文出现之后,本来就已经停药了。”
裴祯元讥诮一笑:“哦,那就是说,如果没人揭穿你,你还打算接着瞒下去?打算把自己吃出毛病来才罢休?”
“陛下有话直说。”
“若不是那篇檄文,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跟朕交代你是女子这件事?你是觉得朕不足为信,还是觉得朕解决不了?”
他眼神中压不住的怨气也一下子点燃了戚卓容的怒火:“臣已挂冠,陛下只需免臣死罪即可,这并不难,为何又要横生枝节,说什么封后之类的玩笑?这便是陛下的解决之法吗!”
裴祯元定定地看着她。
殿内燃着炭盆,温暖如春。他脸色不再苍白,而是泛起一层薄薄的淡红。
“这不是解决之法。”他轻轻地说,“这是朕早已有之的妄念。”
戚卓容倒退一步,骇然地瞪大了眼睛。
他喉头微动,注视着她,一字一顿道:“戚卓容,朕早知你是女子。”
她呼吸一停,惊愕、不解、茫然、恼怒在她脸上交替出现。
“朕没有在玩笑,你也应当看得出,朕说的时候,很认真。”裴祯元慢慢道,“否则,早在刚回宫的时候,你就应该教训朕口不择言了,不是吗?”
如果真是玩笑,譬如这句话是司徒马说出来,那戚卓容一定会在事后捶他一拳,骂他脑子有病,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可这句话是裴祯元说的。是他在奉天大殿上,当着所有臣僚的面说的,就连站在殿外的禁卫军,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给她系上大氅时是那样的温柔细致,说出来的话却那样不容置喙。
戚卓容忍不住逃避了。
她不明白,裴祯元为什么会对她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这不应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
“有什么不应该?你我又无血缘关系,又无国仇家恨,有什么不应该?”裴祯元抓紧了膝上衾被。
她垂眼:“陛下说自己视我如友如兄,没道理我成了女子后,这友情甚至是亲情,就忽然变了男女之情罢?陛下,你接触的女子还是太少了。”
裴祯元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朕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你知道朕最恨你什么吗?朕最恨你满面笑容地来告诉朕,有人催朕选妃。”
戚卓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昔年在顺宁府,陛下微服出巡,曾唤我一声‘兄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视陛下如亲弟,从未想过其他。陛下,兄长就是兄长,不会变成别的。”
她匆匆行了一礼,却不是从前的臣子之礼,而是平民之礼。
“陛下,我先走了。”
她正欲退出,却见裴祯元忽地长臂一伸,攥住她的手腕往里一拉,她便身不由己地扑进他怀中。
两个人跌落在御榻之上,她的额头恰恰撞上他的胸口。
裴祯元和戚卓容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戚卓容慌忙坐起来:“撞破了?流血——”
“没有。”裴祯元双臂一拥,将她牢牢抱在了身前。
她身上还带有清冽的雨水气味,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在她耳边呢喃道:“姐姐,求你,别走。”
第112章 你这个……登徒子!……
裴祯元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后,戚卓容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反绞住他的胳膊,急道:“你干什么!”
“嘶——”裴祯元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灵活,一下就压制了他这个伤患,忍不住拧了眉,“疼、疼……”
“少来!”戚卓容怒道,“裴祯元,我不会上你的当了!”
裴祯元耷拉下眉毛:“好罢,姐姐。”
戚卓容慌乱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斥道:“你乱喊什么!”
裴祯元被她扣住双手动弹不得,躺在床上仰望着她道:“唤你兄长你能接受,怎么,唤你一声姐姐,你就急了?”
“你……”戚卓容恼羞成怒,“你少跟我装傻!你脑子里什么龌龊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
裴祯元笑起来:“哦,什么龌龊东西?”
他这一笑,便如春水化冻,看得戚卓容一个激灵。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咬牙问。
裴祯元:“不知道。”
戚卓容:“……那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顺宁府的时候。”
戚卓容微一回想,顿时气急败坏:“你怎么发现的?你看到了什么?”
她思来想去,自己一路上应该没有破绽,唯一出差错的就是中箭坠河那次。而现在回想起来,从她处理完伤口回来后,那段时间裴祯元对她的态度确实十分古怪。
一点点红意漫上他的耳根:“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
裴祯元心虚地别开头。
“你这个……登徒子!不要脸!”等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脸红什么,一股热血直冲天灵,戚卓容猛地推开他,恼羞成怒地往外走去。
“等等!”他勉强翻下了床,踉跄着想追上她,奈何方才被她一撞,心口实在痛得厉害,他扶着墙,冷汗涔涔而下,再也迈不出去半步。
戚卓容听到身后没了脚步声,步履微一停滞,最后还是恨恨地转过身,看着扶墙而立的裴祯元道:“活该!”
裴祯元勉力笑了笑:“我就知道,姐姐舍不得丢下皇弟。”
戚卓容冷着脸,拽住他右边胳膊的袖子,一把将他拉了回去。
她伸指一点,裴祯元便跌坐在了床上。
“裴祯元,这不是儿戏,你不要乱来。”戚卓容整理了一下心情,试图和他讲道理,“你对我的心意,我十分感动,但我想,你大约还是模糊了感情的界限。你和我,说到底也就是相伴多年的亲情,你都二十岁了,除了我,你还和哪个女人有过太多交流吗?你不要觉得与我感情深厚,那就是对我有男女之情。就像司徒马,我相信他一定也与我感情深厚,但他和我之间难道有男女之情吗?你根本都不知道外面的女人是什么样,不要把自己框死了。”
“是吗?”
“是呀。”
裴祯元看着她:“我不是傻子,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倒是你,这么多年来,究竟把我当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我只当你是弟弟。”
“当我是弟弟,所以就喜欢操长姐的心,给我安排婚事吗?”裴祯元慢吞吞地说,“戚卓容,若不是有檄文揭发,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以男子身份待在我身边,看着我娶妃立后?”
戚卓容一怔。
“你怎么不替我考虑一下,若等我妃也娶了,后也立了,你却突然被揭出是女儿身,你又让我以何面目面对众人?”
戚卓容一噎:“……这根本就没有发生!”
裴祯元却不听她,固执道:“你是真心想让我选妃吗?”
“当然是真心!”
“那你便说说看,你觉得哪家姑娘适合入宫,又适合哪个位份?”
戚卓容:“……我不了解她们。”
“你不了解她们,就急着让我选妃?”裴祯元冷笑一声,“那些上奏的大臣,尚知道在奏折里提几句哪家姑娘貌美,哪家姑娘贤淑,哪家姑娘有才学呢。”
戚卓容道:“所以让你去选她们啊!”
“可我只喜欢你。”他定定地说,“戚卓容,燕鸣姣,随便叫什么名字都好,我只喜欢你。这么多年,我心里只装了你一个人,你怎么能让我再去接受别人?何况你怎么知道别人就一定愿意嫁给我?”
戚卓容被他直白的措辞弄得一愣,他的语气,搞得好像她是什么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一样。她的脸也不由自主地烧起来,却不得不恼怒道:“你怎么知道别人不愿意?去年秋猎,大臣们都可带了家眷,我看着那些什么王御史的妹妹,乔寺卿的外甥女,常安侯的嫡女,还有那个什么郡主,对你都很是感兴趣呢!”
裴祯元怔了怔,忽地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把脸埋在了她的腹部,闷头笑了起来。
帝台艳宦 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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