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不怪。”李鹜语气轻快。
沈珠曦把手巾盖在他头上,硬着头皮擦拭他淋了雨后更显乌黑的一头长发。
他为了配合她的动作,低着头,露出后颈一段活灵活现的游凤花绣,沈珠曦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了眼。
却又在之后,忍不住瞥回同样的地方。
李鹜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笃定道:“好看吧?”
沈珠曦含糊应了一声。
“你也绣一片怎么样?”李鹜道。
男子纹绣,还可说是风流。女子纹绣,那可是从未听说过的骇人之举。不是受了黥刑,就是沦落风尘,刺上主人的奴印。
沈珠曦知道李鹜不在乎这些,可她还不能做到无视旁人目光。
她不想扫他的兴,反问道:“……绣什么?”
“绣鸭子。”李鹜拍了一下大腿,惋惜道,“我一直想绣鸭子。这次我给你找个靠谱的花绣师,一定……”
沈珠曦果断拿着手巾故意往他脸上一阵乱揉,以免他继续后边可怕的话。
“我没有那个气质,天底下,还是你最适合绣鸭子。”
“也是……”李鹜喃喃道,“只有我……啊呸!你是给老子擦头还是擦脸啊!”
“一并擦。”
第84章
秋雨一下就是数日, 偶尔停了一个时辰,之后便又连绵不绝地下了起来。
这场雨来的时机不对,许多农人盼了一季, 却偏偏在秋收时节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周边有田地的农人都在冒雨抢收作物,沈珠曦这几日也准了几个小厮的假, 许他们回家帮忙秋收。
左右家里也没什么事可做。
这雨不算瓢泼, 但始终下个不停,沈珠曦被困在屋子里寸步难出。
和她同样被困在家里的还有李鹜三兄弟。
沈珠曦以前常年生活在深宫, 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度过的,如今再次被局限在一亩三分地里, 倒不觉得过于难熬。反倒是李鹜三人, 吃了睡, 睡了吃,出不了门的三个大男人比沈珠曦更坐立难安。
今儿一早,用过朝食后, 沈珠曦便忙活开了。
她想在屋檐下听雨品茶,这看似简单的一件事, 伴随的却是许多小事。
首先,吩咐下人将茶桌茶具备好,有的人不懂各个茶具的名称,放错位置,沈珠曦要手把手地教导。
其次,她着人将李鹜千里迢迢带回来的雨花茶拿出来,看着这不通茶艺的小厮将小茶饼碾磨过筛, 一丝马虎不得。
最后,她挽上长发,特意换上一身与秋雨和清茶相配的水浅葱色襦裙, 穿上了稍具厚度的袖衫。
李屁人在一旁目睹她忙活的全程,斜躺在几张软垫上,眯着眼道:“喝茶就喝茶,你搞那么多花样做什么?”李鹍和李鹊各拿了几个软垫睡在一边,一个吃光了一碟点心,已然昏昏欲睡,一个不知看着什么闲书,聚精会神。
“你不懂。”沈珠曦道。
李屁人怎会懂这秋雨零落,一盏清茶的诗意呢?
沈珠曦在茶桌前端跪下来,敛了散漫神色,郑重其事地为自己泡了一盏茶。
虽无丝竹之音,但檐下雨声,更胜丝竹百倍。
一阵秋风拂过,薄如蝉翼的袖衫随风摇曳,似仙人驾鹤西去时飘飞的衣袍,沈珠曦闭目轻嗅盏上茶香,耳朵捕捉檐下雨声,心情舒畅,恍若已在仙境。
“你的贱人茶具是不是裂了条缝?”
李屁人的声音像一只刚抠过屁股的大手,带着人间粗俗百味,将她猝不及防从蓬莱仙境抓出。
“这是建窑茶具!”沈珠曦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对,建窑茶具,我怎么看着茶盏那里,好像裂了条缝?”
沈珠曦连忙查看,所谓的裂缝却只是建盏在出窑时自然留下的花纹。
“这是自然形成的兔毫纹!”沈珠曦放下茶盏,气道。
“有瑕疵你还买?”李鹜吃惊道,“还没我那一片色儿的大陶盆好看经用。”
原先仿佛身在仙境的诗情画意被李鹜破坏得干干净净,沈珠曦被他气了个半死,扭过头去不理他。
她凝视着屋檐下不断的雨幕,试图找回原来的意境。
沈珠曦触景生情,不禁吟出李后主流传千古的《乌夜啼》。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
“此外不堪行。”
喃喃诵完最后一句,沈珠曦眼中已饱含热泪。
论及国破家亡的悔恨,除了李后主,还有谁能真正和她感同身受?
李鹍忽然惊醒,迷迷糊糊地看着沈珠曦:“猪猪在叫什么?”
“她在哼哼哧哧。”李鹜道。
“好诗,好诗。发人深省,感人肺腑。”李鹊头也不抬道。
“让我也来作诗一首。”李鹜清了清喉咙。
沈珠曦一惊,眼泪咻地吓回了身体:“不可——”
晚了。
尿遁逃跑晚了。
遮耳装聋晚了。
什么都晚了,今夜她又将魔音绕耳,夜不能寐。
“西边哗啦啦——”
李鹜抑扬顿挫道。
“东边淅沥沥——”
“老子没有伞——”
“不要再尿频。”
李鹜略一思量,扭头看向沈珠曦:“这诗就叫《咏雨》吧,你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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