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羽睫闪动。
懊恼兼羞愤。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脑子抽风跑来了这里。还光着脚,只穿着件寝袍。
所以小小一碗姜汤,少年喝得格外慢吞吞的,借以掩饰尴尬和无措。
元黎以指敲案,坐在一边席上,问:“怎么?不合口味么?”
云泱忙摇头。
这下不敢再磨蹭,快速喝完了。
严璟捧着件素色斗篷过来,笑呵呵道:“这还是几年前陛下赏给殿下的,殿下没怎么穿过,与太子妃身量倒差不多。”
元黎点头。
严璟立刻将斗篷抖开,亲自给云泱裹上。
暖意轰然袭来,给少年玉白肤色渡上些熏意。
元黎问:“好些了么?”
云泱点头。
想了想,道:“给你添麻烦了。”
“无妨,一碗姜汤,一件衣袍而已。”
元黎使了个眼神,严璟会意,领着宫人们退下。
殿内安静下来,唯闻廊下潇潇雨声。
元黎起身,欲将被冷风吹开的一扇窗关上,不料刚一动,衣角便被人扯住。
元黎一怔,垂目望去。
“孤去关窗。”
元黎温声。
少年触电般松手,继而懊丧垂下头去。
不多时,元黎去而复返。
他重整衣坐下,问:“做噩梦了么?”
云泱一愣,抬起头,问:“你怎么知道?”
元黎淡淡一笑。
“孤有段时间,亦是如此。”
云泱很快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哪段时间。
这是东宫人人都知道的禁忌话题,亦是长久以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云泱再度垂下头,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下揪着怀中奶豹的耳朵。
“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可让太医院配些安神的草药,不可硬撑着,否则……”
云泱敏锐捕捉到后面未尽的意思:“否则什么?”
元黎却依旧淡淡一笑:“没什么。硬撑着,总是对身体不好的。”
云泱沉默了会儿,咬了下牙,鼓足勇气问:“是因为,你的母后,和你的兄长么?”
空气更静,雨声更厉。
静默如同看不见的网,将两人包裹其中。
云泱有些后悔。
可于这后悔之中,又有从未有过的冲动与热意在滚动。
他不想再装傻充愣了。
就算是将那些恨意血淋淋扒开,他都不想再这样,像个罪人一样坐在他的面前,连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关心和好意都不可能。
何况,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以后,他可能就没有机会同他说了。
云泱再度抬头,望着对方半隐在昏光中的俊冷面容,道:“我知道,我不该冲动的来打扰你,更不该问你这些话。我也知道,这桩婚事让你很为难。其实,我也不愿意来帝都的,你和我们家的事,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赐婚圣旨下来时,父王母妃还有兄长们都愁容满面,周伯伯和府中家将看我的眼神都充满怜悯,好像我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会吃人的老虎。我承认,我刚来帝京时,的确对你有很强烈的敌意,总觉得你会害我,欺负我,所以才处处与你针锋相对。可上次在大林寺,你那样救我,帮我,我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只是和我一样身不由己,你心里甚至压抑着更深的痛苦,因为身为储君,因为要顾全大局,所以不得不娶我这个仇人之子。我们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就不要为难自己了,好不好?”
元黎慢慢抬眼,望着烛火下,少年熠熠发光的乌眸和认真神情。
云泱见他有反应,且凤目幽深沉静,并无多少戾色,顿时备受鼓励,接着道:“其实,严格来说,我和你不算仇人。很多事,我们都可以商量的,对不对?”
元黎静问:“你指什么?”
云泱:“我们和离吧!”
元黎一愣,疑是听错。
云泱道:“我没有说笑,我是认真的。”
元黎神色晦暗不明:“你知不知道,一国太子的婚事,牵扯多少利益,你知不知道,和离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就算和离,我也可能没有机会离开帝京。但没有关系,左右都不可能回家了,能在这里活得逍遥自在一些,也是好的。”
元黎一笑,不免觉得眼前少年天真。
“即使如此,此事也不是你我能左右。”
“我当然知道此事困难,可事在人为嘛,我现在告诉你我的想法,只是想让你轻松一些。我打个比方,虽然正常情况下我们不能和离,但如果我有一天突然不见了,或者死了,就另当别论了,对不对?”
元黎忍不住道:“此事非儿戏,不要说这些胡话。”
云泱点头:“我说了,我只是打个比方。”
元黎打量着对面少年晶亮双眸,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喉结一动,还想说什么,轰隆隆,又一阵闷雷混着电光滚过。
严璟从外面进来,禀道:“殿下,东晞阁那边来人了,估摸着是来找太子妃的。”
云泱忙起身,道:“我该回去了,谢谢你的姜汤和衣袍。”
因来时没有穿鞋袜,少年依旧直接光着脚从胡床上跳了下来。
元黎道:“等一下。”
他转身入内殿,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双锦靴和一双长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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