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蜜糖的手艺是当年娘亲教的,每每盛夏酷暑难熬,夜间又遭蚊虫叮咬很难睡踏实。
娘亲便挑拣完整的桂花,加盐洗净放在背光处阴干。
用蒸笼蒸熟拌上几勺蜂蜜和红糖,装在瓷坛里,埋在树根底下。
睡不着时舀上两勺,一边当点心吃一边听蝉虫鸣叫,以此捱过炎炎长夜。
那时日子拮据,所用的蜂蜜及红糖都是寻常次品。酿制出来的口感说不上好,但也是难得的佳肴。
到了淮北以后,逢遇佳节,阖宫欢庆。蔺衡就会如法炮制,尝上些许以慰思念之情。
至于某日突然发觉花蜜少了大半,罪魁祸首被当场活捉。
不仅不道歉,还十分利落的以‘本太子怕那玩意儿太甜,你吃多了牙口不好’为由全数占走,就都是后话了。
因着先前已经见过太子殿下洗手做羹汤,此刻国君大人在案前精心摆弄糕点装盘,唤月倒也没觉得有多不可思议。
不过看蔺衡的手法,比起只会熬汤的太子殿下,似乎确实要精进娴熟不少。
软糯香甜的千层糕白白胖胖,每一层中间都被添了厚厚的花蜜,稍一挤压就从间隙中淌出来。
玲珑剔透、糖芯夹裹,诱人胃口大开。
皇帝陛下对作品也甚是满意。
深嗅了嗅浓郁的甜腻气息,正式预备着拿去哄人高兴了。
小厨房距正殿寝屋不足百十步远,行至小院时,见风旸并没有守在门口。而是蹲在熄灭的炭火堆边,不知愣神在看什么。
唤月眼见着国君面露不悦,忙捡起小石子准确砸到风旸脑袋上。
被砸的那个懵懵抬头,随即慌忙拜倒:“参见陛下!”
蔺衡刚想启唇叫人拖他出去杖毙。
风旸先道:“陛下息怒!方才殿下醒了片刻,交代奴不准惊动您。殿下还吩咐奴去收拾残余火堆,所以奴这才违背了您的旨意。”
说罢,他又往前跪行几步,重重磕头。
“奴纵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擅离职守,只是奴斗胆揣测,陛下待我们主子极好,事事以他为重。倘若奴不听殿下的吩咐,怕是要惹人气恼,不利于歇息养病。如此一来,陛下必定也更加忧心。”
口齿清晰。
句句周全。
饶是蔺衡有意要降罪,一时也找不出其他错漏。
“既然是太子殿下吩咐的,你就依他照做罢。”
风旸叩首称喏,重新起笤帚去清扫冷焰残灰。
眼神极尖的皇帝陛下随意一扫,倏然发现火堆边像是有几条痕迹很新的划痕。
一时起了好奇,不由辗转脚步向那边迈了迈。
慕裎坐过的团蒲仍旧扔在原地,不过周围切实比之前多了些字迹。
大抵是坐着赌气,顺手捡根枯枝胡乱写着泄愤的。
走近再看,蔺衡脸色陡然一僵。
宛如鬼画符一般的两个大字,正是皇帝陛下的本名。
后头还画着看不出是猪还是狗的动物,中间加了个大大的双横等号。
孤真是闲的。
作甚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皇帝陛下心中暗诽。
转头捕捉到另一个痕迹时,面上的僵硬神情转而化为了道不明的复杂。
吃剩的骨头架子拼拼凑凑,依稀能看出是珍珠鸡生前的样子。
然而旁边地面上多了道相当明显的刻痕。
——是个卍字。
‘留在池清宫养伤,顺便,给孤的鸡超个度。’
‘我可听你的话了。’
蔺衡脑子里同时闪过这两句言语。
原来慕裎所问的是否还在生气,从始至终指的都是偷鸡。
傻子。
皇帝陛下无奈一笑。
赤尾珍珠鸡是少有,但再怎样稀罕,终究找得出第二只、第三只、乃至更多。
可能将他一步步从暗无天日救赎到暖阳底下,真心回护、绝对信任、不见前景也敢站到他这边的人。
世间唯此一个。
这样独一无二之人,怎愿意让他不开心分毫,又怎舍得让他受伤半点呢。
蔺衡端着点心进门的时候,太子殿下仍伏在枕上睡得迷迷胧胧。
药效挥发,他的脸色比离开那会要明显好上几分。
慕裎许是做了噩梦,眉结微拧,偶尔哼出不适的嘤咛。
皇帝陛下心下一紧,想试试他的高热褪得如何。
不料手刚抬起,床榻上的人猛然启眸。从床榻和墙壁的缝隙中摸出一把袖珍匕首,直直就往蔺衡胸口刺去。
幸而人在病重浑身无力,加之国君大人反应极快。寒光闪过,徒然将空气一分为二,并未伤到什么其他。
慕裎用力捏了捏太阳穴,头昏脑胀、隐隐作痛。
这回是真的清醒了。
见人站住不动,再低头瞧瞧手心里的匕首,他轻声道:“我要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蔺衡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点点头坐下,顺势用糖糕换走凶器。
“在淮北,很辛苦罢?”
慕裎像是想笑,抿抿唇倒咳嗽了几声。“放心,想暗杀我的一定没有盼着你死的多,你本事多大呀,都敢吼我了。”
皇帝陛下莞尔。“逞一时威风而已,吼完不还得给太子殿下鞍前马后,伏低做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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