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我伤了。”方晏初指的当然是那两条被切断的前腿,这是从魂魄体内异化出的腿,被砍伤等同于魂魄有损,跟完完整整的小生魂是不一样的,就算放回去了也是白费功夫,“更何况,她身上有我所熟悉的东西。”
他说这话时,双眼好像透过被锁的魂魄看到了别的什么,神色中浮起了一丝怀念。看得季千山心里一阵泛酸,心说记忆都被抹掉了一大半居然还能想起来,酸溜溜地问:“什么东西啊?”
“手法。”
正常人的魂魄是不会长六条腿的,腿上也不会生刺,这必然是有人通过秘法将魂魄炼成这样。方晏初隐隐觉得,这也许与自己有关。
“那师父为什么不让陆师兄把这魂魄恢复成原样呢?他既然修生机道,肯定对魂魄复原有研究的。为什么师父偏偏让陆师兄去送那道生魂呢?难道小生魂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吗?”
“这是秘密。”修长的手指竖立在唇间,方晏初抵着手指轻启薄唇,语气中是温柔的笑意,“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季千山心说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我呢,拉着方晏初的袖子就是不肯放开,反复摇晃着撒娇道:“师父不告诉我我就不回去睡觉了。”
“那你就在大殿里睡吧,大殿里的蒲团不少。”
“师父!”季千山追着方晏初的背影追出去,把被锁的魂魄揣在身上,“我要跟师父一起睡!”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季:师父讲个故事!
方大佬: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
后来,方大佬:徒弟讲个故事!
小季:从前有个徒弟,他娶了自己的师父……
方大佬鸵鸟式逃避:不听这个,换一个!
第十八章
(十八)
方晏初为什么要把陆敬桥支出去,季千山暂时是不得而知了。因为第二天早上,方晏初就在吃早饭的时候宣布他要选一天时间进入后山闭关。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没起床,肩膀上搭着繁复礼服的一角,龙头从他的肩膀上伸出来,精致的绣工下龙眼龙须都显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仿佛一条真龙探首一样。
季千山坐在一旁的圆桌上,双手托腮,一边看他慢条斯理地系上扣子一边出神,闻言才猛地一下回过神来:“闭关?师父为什么要闭关?”
要知道修道者一闭关就是百年千年,等方晏初再出来搞不好世道都变了,而且方晏初三十年前才刚出关啊。闭关对于修道者来说就像睡觉之于人类一样,不能不闭关,但也不能老闭关。
方晏初半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给了他一个万金油回答,他说:“心有所感。”
这个回答就等同于“我不想说”,只是披上了一个人模狗样的皮,变成了一句修道者常常挂在嘴边的敷衍话。
看出方晏初不愿意回答,季千山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只是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他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师父进山闭关是好事情。”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季千山脸上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恹恹地看着方晏初肩头上的那颗龙眼,“出来之后必然功力大涨,只是师父有没有听过“斧柯烂尽”的故事啊?”
这故事方晏初自然听说过,也知道季千山这时候提这个是想说什么,刚收下徒弟就闭关这事儿确实有点不地道,方晏初沉默:“……”
“师父一定没听说过吧?反正我也是上个星期上课的时候才听老师教过的。”季千山不管他,干脆继续说,一边说一边偷眼看他,“人类的晋朝时期有个人叫王质,他到石室山去伐木,路上遇到四个童子一边下棋一边弹唱——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修道者吧——他就停下来观看棋局,等到了该走的时候发现斧头柄都已经烂了,世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方晏初记得这个故事,大约是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吧,那时候尚且没有冥火之灾,入了魔的孔渠不为天道所容,一直活在他的庇佑下。孔渠多数时候行走人间,借人间烟火气息掩盖自己身上的魔性,时常给他弄回点人间话本什么的解闷。
他记得这个故事,是因为故事的结尾——“亲情凋落,无复向时比矣。”
巧遇神仙的樵夫并没有得到神奇的际遇,而是眨眼离家几十年,亲戚朋友都已不再,一切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跟他最初刚学会闭关那会儿的心情差不多,一觉醒过来,原来的朋友不在了,原来的房子也塌了,一切都变了,只有自己没变。
“所以师父就舍得把我自己一个人扔在人间几十年吗?”季千山将头枕在胳膊上,侧过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才拜师不久,师父连一套剑法一道符纸都没教我写过呢?万一,万一师父出关了,我不在了怎么办?谁给师父做好吃的小点心呢?”
他这话说得好可怜,说得方晏初都要信了。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的来历,但是一个满身煞气还活蹦乱跳的孩子怎么都算不上普通人,更别说几十年就不在了。比起这个方晏初更怀疑自己万一几年没出来,季千山搞不好要把凌云殿拆了。
“师父能不能不闭关啊?我一定乖乖的。”
小黑猫从桌子地下钻上来,四爪勾着红木的桌面,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磨蹭自己的后颈,闻言也喵了一声,漆黑的眼珠闪烁着点点亮光,好像在附和季千山的说法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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