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总兵也太急了些。”何小满引着他往里走,“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都没去驿馆歇一会?”
宛阳总兵宋青阁是北疆四位总兵中最年轻的那个,而放眼整个大虞,能排的上名号的将领也没有再比他更年轻的了,今年不过才刚至而立,长相许是更肖似母亲一些,眉眼俱是清清淡淡的,如江南烟雨中养出的文人才子,但脸上并无书生的白净,边疆的风沙早已在面颊上留下了纹理。
宋青阁不爱笑,这点是闻达于天下的,世人常说宋老爷子养出宋青阁和卫央这两个不知表情为何物的化外仙人,却又养出宋青来这个不知安静为何物的奇男子,都想不通宋老爷子是怎么做到的。
“陛下应当比我更急。”宋青阁右边鬓角旁有一道梭形的伤疤,呈横向,让人不禁猜测曾经应当有一支箭从这里惊险地擦过,幸而很短,时间久远颜色也淡了,要侧一下脸才能被看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轻甲,“只是这般觐见陛下,是御前失仪了。”
臣子见君必然得仪容整肃,穿戴公服,何小满却道:“宋总兵一心为国,陛下怎会怪罪?”
宋青阁走路的姿态可以直接当做大虞军士的典范,若是人人都像他这般腰背挺直,军队风貌定然谁看了都得惊叹,他不说话时会微微低头,似在沉思,旁人看了只觉不怒自威。
何小满见他不搭话也没再攀谈。
自己弟弟就在京中,常人难得入京一趟定然要问几句,宋青阁却半句没提,何小满知道他不是薄凉,只是此人过于公私分明,就是要问也是在没有公事的场合下问。
宋青阁步上殿前丹墀,见是卫央亲自守在殿门前,两人是一同长大的交情,但此时也只是对视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个头便算打了招呼。
殿中坐在龙椅上的谢如琢也穿得随意,玄色的天子常服上只袖间和衣襟上纹了淡金色龙纹,黑发半束在金冠里,等宋青阁见了礼,果然没提未着公服的事,只笑着给宋青阁赐座:“将军路上辛苦了。”
“陛下言重,臣不辛苦。”宋青阁没碰茶水,看向谢如琢,“裴家的兵马已整顿完毕?”
和上一世一样,宋青阁还是那个不喜欢说一句废话的人,谢如琢也不寒暄了,直切主题:“已整顿好了。将军到了池州后的计划是什么?”
“宣颐府在坪都西北,与坪都不过四百里,许自慎的兵马本就以骑兵为主,一天之内也能到了,此时宣颐府定然已围得固若金汤。但此地又与绥坊交界,绥坊与之最近的尧城卫不过一山之隔,许自慎会有所顾虑。”宋青阁道,“许自慎不会轻易强攻,以取太孙性命为目的。他造反的借口不管有多冠冕堂皇,但终归是造反,公然杀了太孙对他不利。而且臣从前跟许自慎也打过交道,他这个人……还是有几分君子道义的。”
这番话对反贼许自慎没有斥责之意,但谢如琢并没生气,一来宋青阁从不说瞎话,二来他也不认为许自慎是什么奸恶之人。
江北军好几个月没有拿到朝廷一点粮饷,还是在最难捱的冬月里,谢如琢也无法想象许自慎是如何带着江北军撑了那么久的。许自慎的反叛更多是对朝廷的失望,是利弊权衡后的无奈。
“池州与绥坊是一南一北,冀南二布政使司却是一西一东,东边的衡川是许自慎的地盘,但西边的宁崖有大半却不是。”谢如琢道,“朕有个叔叔,被封衍王,封地就在宁崖。许自慎攻入冀南时,衍王就已拥兵自立了。许自慎急着来冀北,绕过了衍王,等攻下坪都后,回头再收拾衍王已来不及了。衍王如今在宁崖可安稳得很,许自慎也动他不得。”
宋青阁一点就透:“宁崖西北往上伸出一狭长地带直接与池州接壤,此处离宣颐府很近,许自慎不止要顾虑绥坊,还要顾虑衍王,并不能全然掌控。”
“正是如此。朕这次为何定要拉上裴家一同南下,道理便在这里。”谢如琢身体微前倾,像是也说到了兴起之时,黑沉的眼眸中有流光飞转,“许自慎有两重顾虑,又不会强攻,我们再分散他的注意力,更是事半功倍。”
宋青阁明了皇帝的意思,颔首道:“陛下是要夹攻,正北是山峦,正西有衍王,臣与裴云景可分别从东北与西北入宣颐府。”
和熟悉战场的将军谈论这些就是轻松,谢如琢笑意更深:“将军身经百战,去了宣颐府后具体如何朕就无需担心了。朕等将军的好消息。”
宋青阁拧着眉道:“臣定不会辜负陛下期望。只是裴云景那边……虽然裴家的骑兵臣也自愧不如,但裴云景从未上过战场,陛下真的放心让他去吗?”
“朕当然知道裴云景有几斤几两,也没指望他真能带兵打仗,纯粹是送他个军功了。”谢如琢冷哼一声,“裴云景也肯定知道自己打仗不行,不会逞能,真正出力的不是他。”
“那两个都指挥佥事?”亏得宋青阁不知表情为何物,否则配合此时的语气,那表情定然极具嘲讽,“……陛下还是再派个稳妥的人跟着裴云景为好。”
谢如琢笑得颇有几分眉飞色舞:“将军放心,朕已经安排了一个人跟在裴云景身边,叫沈辞,将军想必没听说过,但他绝对是可靠之人。将军和裴云景碰面后,作战之事可以直接跟沈辞商量,反正裴云景也听不懂。”
宋青阁见谢如琢这般信心十足,应下后也没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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