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盛君殊这个人不但包袱很重,仪式感也特别重。
“你吃吧,我去洗澡。”
水流沿着肌肉的纹理滑落,在粗糙的疤痕处分成数股。
盛君殊回忆了一下房中术乾法的心法,低头看见这道疤痕,又稍微有点分心。等他反应过来,一手擦着头发,另一手已经把纽扣扣到了顶。
扣它干什么呢?反正一会儿也是要……
算了,先这样吧。
衡南胡乱仰躺在床上,黑绒绒的头发全垂在床侧。盛君殊把她拽起来,让她背了一遍心法。
都这么久了,师妹的记性果然很好。
静默中,灯熄下。
台灯外的白色灯罩笼着绣着亮片,漫出的光也带着星星似的亮点,散落在黑发构成的银河。
衡南一语不发,睫毛颤动,有点飘忽。
担心上次失态给衡南留下阴影,盛君殊的动作极其缓慢,几乎称得上小心翼翼。他握住了衡南的左手,她的手很凉,像一捧雪,其他部分却神奇地截然相反。
灯光满溢在她锁骨的港湾,立起的黑色桅杆是肩带,那根细细的带子锋利如刀刃,切开细腻的泡沫。
盛君殊每次掠过,都觉得眼睛被刮了一下,刮得心惊肉跳。几次之后,他别过眼去。
按她的特殊要求,刚才两个人背对背宽衣,但衡南出尔反尔,盛君殊当然不会逼她,自己解了扣子。
她神情飘忽,冰凉的手指像触碰蜈蚣的背一样触摸那道疤痕。
这样一道破坏肌理的伤疤并不美观,但这疤痕在盛君殊身上,有种令她着迷的冲击力,仿佛在这种令人扼腕的残忍破坏中,窥见和自己天性相仿的部分。
但她也同时觉得很惋惜。
“师门倾覆那天……子烈正在洗髓。”
盛君殊缓声解释疤痕的来历,顺便转移注意力,缓解她的紧绷,“才二十一天,但姽丘派已经上山,我把他从丹炉里捞出来……还没来得及捞他旁边的子竹,后面就来了一刀,我把……子烈挡在背后。”
“嗯。”她小声应,带着很轻的鼻音。
似乎还是在走神。
盛君殊不知道师妹是不是在专注地背心法,一时不敢再说话扰他。
师妹的触碰小心,无意识。微痒,冰凉,像融化的雪粒,由指尖丝丝缕缕渗入墙缝。
雪粒多了,融化成水。他的额头开始莫名地沁出薄汗。
衡南不敢停下。她知道背错是什么后果,丹境的河流会直接没过她的头顶,更多的是畏怯。
仍有细微的风,钻进心法构筑的高墙,拂在她身上。
高墙缝隙里钻入的丝缕,间杂着细雨,风开始变得粘腻,渐渐地累积出混沌的云头。
衡南一直没声,气息弱弱的,让盛君殊担忧之余,又想起很多年前的洗髓。当时她肯定是想说什么,他就应该引导她像别人一样哭,不应该直接把她塞回丹炉,把一切扼死在寂静里……
然后盛君殊干了件蠢事,他安抚地摸过她的头发,脸颊和耳尖。
衡南背乱了。
那猝不及防的瞬间,盛君殊的手臂被她掐出印子。
有上一次的经验,盛君殊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赶紧拖着她快速退出丹境,云头已经凝集,就在他们背后汹涌。
丹境结束,按理说应该高兴,他的神色却凝滞。
这感觉不像是书里写的“大圆满”?
像吞下了一把卷刃的刀,或者,满头大汗地剥一个柚子,发现里面空心。
盛君殊额头的汗让风吹去,他压下浑身不快。低头一看,衡南的眼睛幽黑,失焦,逐渐漫上了耻辱的委屈。
但师妹毕竟不像他那样练过多年的渐法,能坚持到过半已经很好了。
“没关系,别哭。”他赶紧把衡南的眼泪擦掉,轻声说,“已经成了,师兄把你带出去了。”
衡南用手盖住眼睛,胸腔抽动,还是小声哭了一场。
这让盛君殊特别有罪恶感,抓狂了一会儿,他把衡南抱了起来。
这拥抱揭去一切修饰,原始地相贴,阳炎体身上还残留炙热的温度和薄汗,他身上气息浓郁,画地为牢,手托住脊背,筑起高墙,圈出奇异的安宁。
范围收窄,衡南蜷缩着靠在墙边,失控感被安抚,被抛弃的惶惑极速消失。
盛君殊听不见声音,低头一看,衡南闭着眼睛,竟已在他臂弯睡熟了。
盛君殊黑眸闪动。
第二天清晨,出了件事。
黎向巍从医院失踪了,三个保镖一个都没看住。
盛君殊把衡南叫起来,才六点,衡南坐在床沿上,晃得像钟摆。
盛君殊摸了下她的发顶。他特别愧疚,但没办法,衡南必须得跟着他走。
黎江满脸惶恐:“我联系不上他,符还在病床上贴着呢!爸能去哪儿呢?”
“他给我打过电话,说有打算移民去加拿大,你可以查一下航班信息。”盛君殊打领带,语速飞快,“还有姜行的。”
黎江起先震惊,随后愕然在手机上翻找起来:“就是……明天早上。”
黎向巍的电话依然占线。
姜瑞遭受攻击,可能已经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他现在谁都不信任,做好孤注一掷的准备,把出国当做唯一的指望。
“去你们家靠近机场的酒店找。”盛君殊从地上捡起了一枚饱满的柿子,嗅了嗅,扬扬下巴,“让你弟弟找人把这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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