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小比时,有人欢喜有人愁,不管是第几次来,都是要被半浸在岷江、青垚江中的巍峨两江城震撼莫名,于萧宁素言,不单是太华中一座镇压二重天的城池,也是她十年乃至百年里,年年都会来一趟的地方。
轻车熟路地到了青桑院,放下行囊,萧宁素就带着一壶青竹酿去了两江城墓园中,按道宗谕令,所有在十年课业中因故陨落的太华弟子,都是要葬在两江城开灵墓园里,萧宁素一袭白衣,朦着黑纱,坐在夏越冬三尺高的青冢前,修士摆脱不了“人”一字,不是清明或是忌日,墓园中静谧非常,偶有彩蝶振翅,都是远远地离开,不肯到此处来。
许是偶尔夜里假装夏越冬就在身边,絮絮叨叨地将烦心事疑惑事尽皆说了出来,这会儿隔着一层玉砖就是夏越冬本尊,却是没什么可说了,自斟自饮了半壶青竹酿,半壶倾洒在坟前一从无名野花旁,靠在石碑旁,暖阳一照,待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江风拂过面颊,萧宁素抚着身下斑驳疏离的女墙,与他第一次见就是有天发了神经跑来观夕阳,说来奇妙,那时候想的是三重天的徐阳,不成想阴差阳错却是让夏越冬看对了眼,世间“情”之一字,当真是妙极恶极。
直到入夜,踽踽而行,形单影只地回了青桑院,往昔一个人惯了,这番有些孤独寂寞,应是如此,修士比凡人多了千年寿禄,得到些总要失去些,天道公平,许她倾世容颜,却不肯她安生。
董昕她们自然是不会问萧宁素今日去了哪里,心知肚明也不能说,翌日照例是内院比试,实在没有什么说头,谁逢上了萧师姐反倒是雀跃了,尤其是剑修,悟上一式半式也是极好的。
如今有了灵玉,萧宁素终于是可以将千年雷击桃木拿去锻造桃木剑了,直到这时萧宁素才猛拍脑袋想起,其实自己是有一柄得自松涛道人的桃木剑,一应辟邪器具都有,却是忘在了某个背袋里,唉,这丢三落四的性子真是天生的没法改。
本是想找刘直大叔打造,不成想刘大叔直言不讳自身才是融合修为,强行要打也是暴殄天物,虽是裘丘这老货老而失德,但在炼器一道上的造诣实是两江城之首,再要寻人便不在二重天了。
萧宁素当然是不肯用以御敌驱魔的桃木剑,出自曾欲轻薄她的裘丘之手,宁可不提也罢,刘直见萧宁素是执拗性子,便是言道若是不怕灵材靡费,可去寻秦铮。
说起来秦铮痴迷于古炼器术,一直苦于寻不到熔钢塑形法出来的宝剑,难以印证心中设想,自从上次见到了鸣蝉,解开了心结,竟是有感而发,闭关过了天门,一跃龙门,在三重天内接受传承快是结束了,待巩固了修为,道宗必然是要将此等有潜力的炼器师送来两江城打磨打磨,届时寻他便是。
萧宁素倒真没想到无心之下,竟是成就了一人,虽说秦铮鲁莽了些,该有的气度在,有刘直大叔做背书,想来也是可以结交的,毕竟决意小比后做方阵修士,有一柄辟邪桃木剑傍身更好。
内院比试后,随之而来是六殿终比,快两年来,萧宁素稳居二重天三万弟子首,“己亥之首”玉玦悬于腰间,不单是宣告其主冠绝同辈的修为实力,同样是一件绝佳的宁心静气聚灵的宝器。
小比头几日不必赘言,所向披靡下未有声名看头,轮到了六殿精英弟子对阵,才让萧宁素稍加认真的侧目观战。
“咳~”齐剑平一抹唇上鲜血,三阳剑透过来的力道几乎是震麻了虎口,本以为一年练剑,再战萧宁素该有几分胜算才对,未想到萧宁素从头到尾就没有给他施展开一九剑势的机会,连番压制下,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苦苦支撑了百余合,心神紧绷下,大堤决口便不会堵住的机会,鸣蝉剑已是点在眉心。
“师姐剑法精妙绝伦,剑平,甘拜下风。”齐剑平俯首认输,萧宁素收剑归鞘,浅浅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张明月、余霖林等人都是力竭败在萧宁素剑下,显而易见,萧宁素未有真正地全力以赴,否则哪有机会拖过一炷香?早在交手前几合,鸣蝉剑就要绝杀过来。
但要人有防备,想要一通急攻取胜,空门疏漏其实也多,张明月他们不惧萧宁素攻来,速攻抢攻或可有一线机会反制,惧的是萧宁素也开始稳扎稳打,滴水不漏下,便是咬不到缝。
掌声雷动中,萧宁素望向无当弟子中,不觉间夏越冬去了快一年,苏长安修为突飞猛进,成了无当大师兄,小比激战下,毫不逊色于余霖林等人,无当新的掌殿真人,栖雁真人显然是对苏长安信心十足,言道青桑上年侥幸罢了,无当今后依然是要第一。
苏长安是有夏越冬七八分的棋阵玄功修为在,但对上的是萧宁素,苏长安将夏越冬视作半师半友,萧宁素能破掉夏越冬棋阵,又是并肩作战多回,素王都不必出,半柱香内,苏长安即是狼狈下台,放了定言不过一刻钟,栖雁真人脸色不愉,却是无可奈何。
终是轮到了李弦歌,二女甫一见面就是发自心底的两相厌,萧宁素不服气李弦歌在美人榜上盖了她一头,更烦李弦歌雪白似霜犹然搽了砒/霜般肌肤,李弦歌埋汰萧宁素天真幼稚,而且竟是动了情思。二人玄武墀上对视一眼。
三两肉?二两肉?
礼都未见,二人直接战成一团,李弦歌音功之术可一不可二,萧宁素早有防备下纵然是吵地她耳朵生疼,却是伤不到一根毫毛。而李弦歌一年不出甘露谷,斗气一般地研习剑道,天元灵根与器法境界全方位地压制住了萧宁素。
二人修为相同,萧宁素资质稍差,胜在剑法犀利无俦,李弦歌手段迭出,丹田气海干了,便真气接着战,直到两人气力都是耗尽了,拼着一口气死撑着不倒下。
终究是萧宁素在外血战真刀真枪地战过多次,摇摇晃晃地走到只剩下瞪眼力气的李弦歌身前,伸出双手狠狠捏着李弦歌单薄的面颊,继而按在李弦歌一望无际的胸前,哈哈一笑道:“折腾到最后,还不是你娘亲我赢了。”
轻轻一推,李弦歌跌出擂台。
场外众人看的是面面相觑,原来女子间斗法切磋这般狠的么,除了扯头发扇耳光外,堪称是无所不用其极了,祺春真人本就面沉如水,到后更是黑地可怕,不待今年轮值的嘉瑜川祺璐真人宣布胜者,即是拂袖离去。
“谢过真人。”萧宁素恭敬地从满面春风的祺璐真人手中接过篆刻着“庚子之首”的青玉玦。回到青桑弟子中,“己亥”“庚子”两块玉玦放于掌心,旋即是一阵欢呼声。
互敬过几杯酒,真人们就会离席去拜见通天塔内的万象真君。萧宁素蹬蹬蹬地追过去,其余真人知晓萧宁素与祺璐真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奇怪。
“小姨小姨,你看小宁又赢了。”祺璐真人低头看着赖在怀中撒娇不肯走的萧宁素,之前有些担心萧宁素陷于情伤中无法自拔,这会儿天真烂漫的样子果然是走出来了,爱怜地刮了刮萧宁素玉雪一般的小琼鼻,说道:“只你狂的没边,不成体统。”
虽是责备,但哪里听见有一丝责怪的意思,萧宁素心道有求于人总不好冷着脸吧,上一次这样子是那个猴年马月了?噢,是十一岁那年一冰水浇熄了父亲的炉子,怕挨打才跑去蹭娘亲。没想到放在俗世里都是两个孩子他娘的年纪,居然得去撒娇胡缠,哎,若是长生久视,反而都是喜欢后辈子弟个个长不大,好宠着。
看前边真人们进了通天塔,萧宁素嘻嘻哈哈地说道:“小姨,我明年大比一样要赢来玄青金玉玦,那我去做方阵修士好不好?”
祺璐真人一时接住话头,“又狂,大比英才荟萃……”
“什么,你怎么又提这事?不准!”
祺璐真人面色一冷,敢情这丫头的娇不是白撒的,方阵修士岂是儿戏,铁了心吃秤砣了?放着好好二重天不修行,去打生打死,出了事情,让她怎么向栖月师姐交代?师姐闭关冲境渐到紧要关头,是栖月真人或是羡鱼真君便看这三十年,万不可令她分心。
没关系,真人不允是正常的,萧宁素眨眨凤眸,倏忽间蓄满了泪水,亮晶晶地甚是惹人怜爱,祺璐真人头次见萧宁素这副模样,立时就软了,但还是咬定了不放,实在是缠地没法了,说道:“真不知道你这本事是不是也是从娘胎带来的,说哭就哭,此事小姨说了不算,你有胆子随小姨来,能让万象真君点头,本真人绝不阻拦。”
萧宁素一仰头,两江通天塔高入云霄,是二重天与三重天相连之处。开弓没有回头箭,壮着胆色道:“去就去!”
第二百零九章.春雪满肩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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