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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第227节

    “痣!”苏晏立刻答,把裤子一提。
    可惜太子眼睛尖得很,没被忽悠过去,盯着他的长裤狐疑道:“小爷怎么觉得不像痣,像是个带字儿的印记?过来给小爷瞧清楚。”
    苏晏哪敢给他看清楚,调头又往卷帘外面钻。豫王伸手扣住苏晏肩头——知道自己手劲大,对方又是豆腐皮肉,没真的用力:“你在腿上刺青?刺了什么字?”
    听豫王这么问,沈柒心里一沉——莫非清河仍念念不忘荆红追,人走了,还要把名字刺在身上?他越想,面色越阴沉,舍不得把苏晏拿来磨皮削字,就恨不得追上那草寇,手起刀落,把问题从根源上解决了。
    苏晏猛地挣脱豫王的手指,恼羞成怒:“关你们屁事!又是强扒衣服,又是死盯着别人的身体瞧,还有没有点礼义廉耻!你们不洗,我自己洗,都给我滚出去!”
    他连衣带裤地就往汤池子里跳。
    朱贺霖猛然醒悟过来,叫道:“藏得这么紧,肯定见不得人,小爷非要瞧瞧,到底是什么字!”他把外袍一甩,也跳进池子里,去捉苏晏的裤头。
    苏晏嗷嗷叫着踹他。
    两个俊俏少年衣冠不整地在水中扭缠,场面既不香艳也不淫糜,怎么看怎么像小儿打架。
    沈柒忍无可忍地箭步上前,要把自家娘子从太子爷的魔爪中解救出来。
    豫王也上前,却没帮着苏晏,而是釜底抽薪,刺啦一下把他长裤给撕了。
    三双眼睛盯着他的大腿看。苏晏只觉腿根一凉……凉到了心底,似乎连脖子也凉透了。他绝望地低头看去——
    还好还好,结成硬膏的朱砂浸过雨水、泡过热汤,这会儿已剥落殆尽,没剩下多少了。
    朱贺霖用手指一抹剩余的朱砂,疑惑地在指间搓了搓,说:“不是刺的,是印上去的。这颜色有些眼熟,赤中透金……”他把手指凑到鼻端嗅了嗅,愣怔片刻后,又惊又怒地失声道:“这是奏章批红用的金粉朱砂!”
    苏晏羞愧万分,把身往水下池底一投,溅起好大水花。
    他无颜面对,沉尸逃避,倒把另外三人吓了一大跳,忙不迭下池去捞,七手八脚地抱起来。
    朱贺霖抱牢他一条胳膊,红着眼骂道:“还没开始审讯呢,就先来这一套!平时以下犯上比谁都硬气,这会子装的什么弱不禁风!”
    豫王手臂托在他腰身,俯身问:“皇兄留的印记?这是要给谁看,向谁宣告所有权呢!”
    沈柒揽住了他的脑袋,没开口,眼底闪着郁怒而峻刻的冷光。
    “你说,什么时候?是不是带着石柱,与小爷一同进宫那次?难怪父皇训完话急巴巴地把小爷撵走……你们在御书房做了什么好事!”朱贺霖边说,边强忍鼻腔的酸涩,嗓子都有些破音了。
    苏晏满脸是水,只闭着眼不说话。
    “苏大人为报君恩何惜此身,实乃忠臣贞士。”豫王一边想抽自己嘴巴,一边忍不住继续嘲讽,“侍君之时想必不像方才那般推三阻四、躲躲闪闪,是不是迎合得很?”
    苏晏霍然睁眼,怒喝道:“别他妈什么黑锅都往皇爷身上扣!我再说一遍,皇爷没临幸……”他牙疼似的吐出这个词,“过我,我也没有以色侍君。”
    “那这印记怎么回事?难道是你自己沾了御书房的朱砂往腿上抹的?”豫王反问。
    苏晏满心纠结该怎么解释,又觉得怎么都解释不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疲倦地道:“我还没有输。”
    只有沈柒明白他的意思。
    与皇帝之间这场力量悬殊的牵钩,他至今仍未认输与沦陷,并且竭尽全力地保住了底线。
    “我知道……”沈柒沉声道,从后方抱紧了苏晏的肩膀,“我也说过——‘若你力竭而败,我不怪你’。”
    苏晏抬手,拍了拍沈柒的胳膊:“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慢慢从池水中坐起身,认真严肃地问:“到此为止,以后我跟谁都不谈感情,行不行?我就专心致志地干事业,谁也不沾惹了,行不行?我这辈子不成亲、不生子,只求一个平静,行不行?”
    “——不行!”其余三人异口同声。
    苏晏眼中的决然之意,令三人都有些心惊肉跳,担心他就此挥剑斩尘缘,真个儿断情绝爱,心门一闭谁也不敲不开了。
    “那我要怎样?劈成几瓣吗?还是说拒绝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你们就会放过我,体面地转身离开?”
    三人沉默了。
    朱贺霖小声说:“四王叔你当个体面人罢,反正你那么多‘知己’,就别招惹清河了。”
    豫王嗤道:“什么知己?早就断了。至于本王要不要这份体面,连皇兄都左右不了我,更轮不到你这小崽子来指手画脚。”
    朱贺霖气得要命,但差着辈分,又打不过豫王,只得先忍了,又对沈柒道:“你就说,是要自家性命和前程,还是要继续纠缠清河?若选后者,就别怪小爷容不得你。”
    沈柒垂目,冷冷道:“小爷想要臣死,还得先问过皇爷的意思。臣毕竟是天子亲卫,只奉皇命,至于东宫之命,饶臣难从。”
    “若是父皇想要你死呢?”朱贺霖逼问。
    沈柒还未回答,苏晏开口道:“臣会尽所能去阻止。哪怕不谈感情,沈柒也是臣的生死之交,还望太子殿下手下留情。”
    朱贺霖恨得牙根痒,但又不能真把这对“生死之交”变成携手赴死的伯夷叔齐,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心里暗道:父皇讲究什么大局、权衡,小爷可不管那许多。待到小爷掌权,你们这些觊觎清河的,有一个算一个,小爷全给收拾了!
    苏晏又道:“所以我们能不能暂时放下这些狗屁倒灶的感情,都专注于正事,先把真空教、七杀营和卫家摆平了再说?”
    三人再次沉默。
    豫王率先道:“清河说得有理,先解决迫在眉睫的祸害,其他的再说。”
    朱贺霖不甘不愿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苏晏看向沈柒。沈柒面无表情,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苏晏唤了声:“七郎?”
    沈柒忽然说道:“高朔回来了,我听见他的声音。”
    苏晏当即从水中起身,抬腿迈出汤池:“走!去问问他有无新线索,还有阮红蕉的伤怎么样了。”
    朱贺霖连忙挽住他的腿:“等等,你裤子还没穿。”
    第240章 贤兄弟尚年幼
    雨势渐渐小了,高朔站在走廊,忍着后背新包扎的箭伤处传来的疼痛,扭头看见一名东宫侍卫与一名王府侍卫各自捧着木盘,进入浴室院的大门。
    木盘上放着叠好的干净衣物和靴子,两套。
    他赶到义善局见苏晏,一见院中的锦衣卫缇骑,便知道沈大人也到了。却又听锦衣卫说,大人们去沐浴更衣了,让他在廊下等着。
    可这木盘里的衣袍绣着蟠龙纹,分明是皇子、亲王的制式。
    接着,又有两盘衣物被侍卫送了进去,这回不带龙纹了,是一青一蓝两件曳撒。
    高朔有点蒙。
    没过多久,太子与豫王身穿蟠龙袍服走出院门,紧随其后的是穿曳撒的沈大人与苏大人。四人的发髻都是潮湿的,身上还带着温润的水汽。
    这是……四人共浴?高朔几乎龟裂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他知道自家主官与苏大人有私情,却没想到这关系竟然还能同时再链接上另两位!更没想到沈大人连这都能接受……看来苏清河不是普通狐妖投胎,是九尾天狐投的胎啊!
    高朔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就连苏晏走到他面前问了什么都没听清,直到沈柒皱眉叫了声:“高朔!”他才从神情恍惚中清醒,抱拳答:“卑职一时失神,大人见谅,还请再问一遍。”
    苏晏关切地问:“我听那两名探子说,你们和鹤先生交手了,你有没有受伤?”
    高朔微怔,忽然觉得这些个男人栽得不冤。他清了清嗓子,说:“些微皮肉伤不碍事,多谢大人关心。”
    苏晏又问:“阮姐姐呢,她伤势严重么?”
    高朔愧疚道:“性命无碍,但伤在、伤在脸上,卑职出了应虚先生的医庐时,她还昏睡未醒。”
    苏晏抽了口凉气:“脸上!她一个姑娘家……我得去看看。”
    “大人等等,”高朔将胳膊下夹的匣子递过去,“阮姑娘昏迷前,将这匣子死死抱在怀中,被卑职一块带出来了。卑职打开看过,里面的东西像是极为紧要,便立即给送了过来。”
    “匣子?莫非是阮姐姐从鹤先生房中拿到的。”苏晏接过来,打开匣盖,沈柒、豫王与太子都凑过来看。
    侍卫搬来一张木桌,铺上干净白布。苏晏将匣中之物一样样取出,放在桌面。
    东西五花八门,有断掉的箭头、疑似人骨的一截枯指、写着真空教教义的宝卷……
    “这不是小爷送去延福寺供养的血经么?怎么落在鹤先生手里。还有小爷写的祭文,他誊抄这个做什么!”对亡母的思念被亵渎了似的,朱贺霖十分不爽。
    豫王用指尖勾起一串鸾凤璎珞,挑眉道:“本王看这璎珞有点眼熟啊,像是宫中女子佩戴之物。”
    沈柒则抽出了一块瓦片形状的铁片,快速扫视,面色微变:“这是太祖皇帝颁赐的金书铁券,看文字,是颁给当年的真空教主闻香的!”
    朱贺霖当即反驳:“真空教乃是太祖皇帝钦定的邪教,怎么可能会把如此珍贵的金书铁券赐给教主?一定是伪造的赝品。”
    豫王放下璎珞,接过铁片翻来覆去看了片刻,颔首道:“是正品。”
    朱贺霖诧然:“这……我得去问问父皇,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匣子,确定是从咸安侯府中拿出来的?”苏晏问高朔。
    高朔笃定点头:“就从鹤先生的房内,应该是他的私物,被阮姑娘发现了。阮姑娘知道这匣子的重要性,所以就连昏迷了也紧抱不放。”
    “这些东西,足以证明鹤先生与真空教的关系,他十有八.九就是现任的真空教主。如此一来,卫家就脱不了干系了!多亏鹤先生有收集战利品的癖好,才让这最确凿的物证落在了我们手上。”苏晏一抚掌,“我这便入宫面圣,说服皇爷下旨搜查咸安侯与奉安侯府,把鹤先生和七杀营主直接拿下!”
    朱贺霖:“这个时辰宫门早已关闭,只有小爷能叩得开,小爷陪你同去。”
    沈柒:“来不及!只怕你们还没要到圣旨,那两人就已经闻风而逃。”
    豫王:“本王也有此担心,他们既与卫家勾结,恐怕宫中也少不了通风报信的耳目。”
    苏晏想了想,说:“那就只有先斩后奏这一条路了。可这种事从来都是大忌,莫说尚方剑早已归还,哪怕尚在我手中,擅自带兵去国戚府上查抄缉拿,也超出了皇爷给我的权限,必然被人扣上专权僭越的罪名。”
    众人知道他顾虑得在理。高朔问:“那怎么办?”
    沈柒沉声道:“兵分两路!我带锦衣卫找个由头先将两个侯府围住,跟他们周旋,清河那边尽快拿到圣旨。”
    苏晏摇头反对:“如此一来,压力都在你身上,无论卫家有没有罪,事后你必遭朝臣疯狂攻讦。”
    “可目前只有这个办法了。”沈柒坚持道,“反正我北镇抚司素来气焰嚣张,凶名赫赫人所共知。”
    苏晏还是反对:“这罪名太大,恐怕太后也不会坐视不管,不行,不能让你一个人背锅。要不我与你同去,分担一下炮火,证物就麻烦小爷独自送进宫给皇爷。”
    豫王开了口:“一个个的,都没把本王放在眼里?只要本王在,卫家就会有所顾忌。那些朝臣若是想弹劾尽管来,本王什么弹劾没吃过,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苏晏意外地问:“所以王爷的意思是……可以与七郎一同去围侯府?”
    豫王嘲弄地瞟了一眼沈柒:“你叫我一声四郎,我就帮他。”
    “这不是帮他,是为我们这个倒卫联盟出力。”苏晏忽然露出个揶揄的浅笑,“再说,‘四郎’可不是什么好称呼,你信我。”
    豫王只当他不愿叫得亲密,转念又道:“那你叫我一声‘槿城’,总可以吧?”
    苏晏犹豫。
    沈柒垂目掩住眼底的寒光,手指在刀柄上慢慢摩挲。
    朱贺霖恼火道:“什么时候了,还讨价还价呢,四王叔你可做个人!”
    豫王哈哈大笑,掠下台阶,翻身上马,招呼王府侍卫们:“走,去找卫家的晦气。”
    “……入宫面圣要小心。”沈柒深深看了苏晏一眼,转身去集合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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