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惘下意识的撤了几步道:“大师不会连在下也想一并杀了吧?”
史定应笑而不语。
此时,只听远空传来一柔和男声:“二位长老远道而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好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阴老三咯咯冷笑一声道:“不请自来,怎敢给水护法添麻烦。”说罢,阴老三又对真气传音给史定应道:“才三日不见,你就惹出这么多麻烦!若坏了舵主的大计,我看你怎么交代。”
史定应心中一颤,但嘴上仍笑的开心:“嘿,今日佛爷我发善心就且饶了你们
。”
史定应要走,赵一惘却不敢再跟了,对于要不要跟史定应合作,赵一惘心中又有了一番思量。
待史定应与那鬼气森森的阴长老走后,公孙轩向四方抱拳道:“多谢水护法出手相助!”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此时的水护法正倒骑着驴,漫无目的的在旷野中游荡。他眉头紧锁,满脸的凝重。他很少有这幅表情,因为大多时候他对
俗事都满不在乎。但今日不同,今日之事,有关他五行舵的生死存亡。
覆族在北莽有三大分舵,五行舵,开山舵与三千舵。三舵虽明面上是各分管十二州,但实则分工大不相同。五行舵是覆族的刀,当族里有大小行动时,出手的定是五行舵。因此,五行舵的地位,也稳压另外两舵一头。
而开山舵,主要是在暗地里收集情报,构建覆族在北莽三十六州的地下暗网。开山舵众行事隐秘,一般情况下绝不会轻易在江湖上轻易露面。说白了,有几条地龙敢在大太阳底下扭的。
而三千舵则是四年前刚成立的,要论资排辈的话,它是怎的都比不上五行与开山的。本来五行舵与开山舵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在北莽行事也算得上是如鱼得水。但三千舵一成立,则打破了五行舵与开山舵之间的平衡。
虽自古就有三足鼎立之说,但这三足得有各自的差事才能平稳。而三千舵虽偏居极西,但其一直没有个明确的分工。四年来,三千舵招兵买马,到如今,其实力能与五行舵这老字号有的一拼。
就在七日前,开山舵主发密信来五行舵,说有要事请五行舵主去开山舵一议。五行舵主便带着段云楼,与火木土三位护法一同赶往开山舵。舵里只留下了水金两位护法看家,但五行舵主一行人刚走没两天,水护法就接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段云楼等人在去开山舵的路上遭遇了埋伏。第二个消息是,三千舵里的人,频频在燕沧东三州境内出现生事。水护法与金护法商议后,便决定分头行动。金护法去接应五行舵主一行人,而水护法则来看看这三千舵到底要干什么。
当一看到史定应与阴老三在飞将城附近出现时,水护法便将他们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如今,至少有大小几百个门派汇聚在飞将城中。而三千舵的高手出现在此,想来他们的目的定是冲着这几百个门派而来。不管这些门派要做什么,三千舵只需捣乱便好,最好再流些血。
到那时,三千舵返回极西老巢。他们与北莽江湖结下的梁子就会丝毫不差的算在五行舵的头上,北莽各门派可不会管什么分舵,他们只认准覆族便可。
如此一来,五行舵与北莽江湖开战,弄一个两败俱伤,三千舵就会出来享渔翁之利。这北莽的覆族势力,便不会有三足鼎立,而是会重新回到以前阴阳平衡的局面。
不过到那时,三千舵已然取代了五行舵。
想到此处,水护法叹息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
飞将城中建有一座颇为气派的八角楼,八角楼高八层,八层八角暗合伏羲八八六十四卦之意。传闻此楼是由道家高人指点所建,常住此处,对武道修行也大有裨益。
此时,这楼里已然住满了前来飞将城的江湖人士。光江湖上排名前四十的门派,这八角楼里,就住了十几家。
儒雅中年与大帽道士进了城,一路打听着来到了这八角楼下。
八角楼里人来人往,大多都是些混着玩儿的青年才俊。儒雅中年与大帽道士一入八角楼,便径直上了第八层。
第八层的楼梯口处,正坐了个翘着二郎腿的闲散书生,他正专心看着书,好似全然没注意到有人走了上来。
“请问,鹿岳书院一行可是下榻在此?”
书生头也没抬的道:“正是。”
儒雅中年抱拳道:“还请阁下通报太叔院长一声,就说是关州苏铁扇前来拜见。”
书生淡淡道:“太叔院长在燕临。”
“那吕学监呢?”
“吕学监倒是在,不过出去了。”
儒雅中年与大帽道士对视一眼后,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多打扰了,只是要麻烦阁下待吕学监回来后说一声苏铁扇来访过。”
书生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办事牢靠着呢。”
书生说罢,儒雅中年与大帽道士便下了楼。
不多一会儿,一个伙计便端上来了一盘还泛白瓤的西瓜来,道:“观,这是一位苏姓先生让小的送上来的。”虽快要六月份,但这西瓜仍是稀罕东西。
书生淡淡道:“放下吧。”随后书生又掏出锭银子扔给小二道:“下次他们来,茶钱记在我曲轩逸的帐上。
小二笑嘻嘻的接下,便下了楼。
且说苏铁扇从八角楼出来后,又陆续在飞将城中接连拜访了数家门派。当他俩从城东钧股门下榻之处离开后,一高大的青年低头开口问道:“爷爷,这苏铁扇跟那关州赵家是什么来头,孙儿怎么从未听说过。”
白发老者放下手中的茶杯后缓缓道:“爷爷问你,你可知道关州在何处。”
青年笑着给茶杯里续上水后道:“这可难不倒孙儿,关州在燕州的东北处,出了关州便是辽国地界了。”
白发老者感慨道:“当年辽人便是从关州入的大宋啊。”
青年惊讶道:“难道跟这关州赵家有联系?”
老者点头道:“关州作为曾经大宋国门,历来由一脉宋皇室派人把守。此脉,便是世袭的镇北王府。八年前,辽人南下,只用了七日便攻破了关州。”
青年若有所思道:“赵是官家姓氏,莫非那关州赵家就是曾经的镇北王府?”
老者点头,青年愤然道:“那这赵家便是我大宋的罪人啊,爷爷为何还要对其以礼相待?”
老者摇头道:“罪人也罢,功臣也罢。关州赵家如今可是留存在北莽最后一道正统的宋皇室血脉,其中的门道可深的很。你这小娃,又怎么能懂。”
青年突然笑了笑道:“孙儿又怎么不懂,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
老者笑而不语。
老者有些话没说清楚,当年关州的镇北王府兵强马壮,又有天堑加持。那辽人无论有多神通广大,短短七日,定是破不了关州的。
所以关州一破,镇北王府立刻成了众矢之的。世人皆道是镇北王府与辽国沆瀣一气,镇北王为图宋皇之位一念之下卖了国。
不过后来北莽大局稳定后,曾经的镇北王府便消失在世人眼中。也没听说那镇北王赵垒,接受了辽国什么赏赐。而当年辽军七日破了关州一事,更凭空添了些隐秘。
此时,公孙轩二人已与冯玉书几人碰了头。听公孙轩将来龙去脉说清后,林三川自然是少不了说几句风凉话。
秦非锏也带着赵一惘离开了,二人走时还与萧山鸣闹了些不愉快。无他,这秦非锏见萧山鸣的一身豪气,便起了结交之心。但当他得知萧山鸣的名字后,便立即冷着脸走了。萧山鸣也不在意,此等情景,他不知碰见过多少回了。
见几人杵在这里一筹莫展,田径野笑道:“诸位大侠还是先移步去飞将城吧,飞将城中前辈高人众多,说不定还能碰见书院的前辈。若是能得几位前辈相助,救人这事也能容易些。”
林三川道:“你的意思是,靠我们几个是救不了人呗!”
田径野笑笑,算是默认了。
林三川还想再损他两句,却被萧山鸣打断道:“我觉得田大侠言之有理,现在还是应以救人为重。”
萧山鸣话音刚落,公孙轩便抱拳道:“那在下就与诸位兄台就此别过了。”
萧山鸣道:“公孙堂主何出此言,如今你也有难在身,咱们在一起,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公孙轩摇头道:“如今不光是董兄之事了,从这几日的种种事迹看来,我覆族之内好像也出了乱子。无论如何,我也得回舵里看一眼。”
公孙轩的忠义之心,令萧山鸣几人甚是敬佩。几人也不再劝他留下,只是道句保重。
且说在那史定应的袋子里,蝶儿已虚弱的厉害。董平试着为她渡了两口真气,但不知为何,蝶儿虽不是修炼之人,但在她的体内却流动着一股怪异的气。董平运进蝶儿的真气,无一例外,都被这怪异的气给排斥了出来。
董平无奈,只好用刀划开自己的手指,将热滚滚的鲜血滴进蝶儿的口中。像这般舍己为人的事,董平还是第一次做,因为他一直都以为,自己的命比其他人的都金贵。
为何要救这丑丫头,大概是因为骨子里的同病相怜。至于什么病,董平也说不上来。
武道修士大多血气旺盛,一滴血能比的上数斤牛羊血。蝶儿下意识的将董平滴在她唇上的血舔进嘴里,几个呼吸的功夫蝶儿就睁开了朦胧的双眼。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在黑暗里,也散发着淡淡的晶莹。董平瞥见,心头一颤。他将滴血的手指拿开后淡淡道:“你现在流的泪可都是我的血,贵重着呢。”
听闻此言,蝶儿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她又哭出了声。
“你不惜用自己的血救我,但我还说谎骗你,打你。”
“哦?你骗我什么了?”
“其实我不叫蝶儿,我叫阮沥。”
董平笑道:“这么说我也骗了你,我不叫大灯蛾子,我叫董平。”
阮沥也不管董平愿不愿意,她讲头扎在董平怀里,颤声道:“我活了…十六年,你是第……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
董平为阮沥擦擦泪珠儿,轻声道:“那你活的也太惨了些。”忽而,董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停住手道:“你脸上的不是麻子……,是烫伤…”
阮沥点点头道:“是我父亲在我刚出生时烫的……”
董平锁起眉头,他本想骂几句脏话,但终究是没说出口。
“你刚出生时的事,你怎么会记得。”
“我母亲告诉我的。”
董平摇头叹息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爹未免也太狠毒了些。”
阮沥忙道:“不…不,不是我父亲,是我母亲让他烫的……”
董平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无奈道:“你母亲可真是毒妇。”
阮沥锤了董平胸口几下道:“我父母是世上对我…,除了你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阮沥自言自语起来:“我父亲最爱我母亲,我母亲也最爱我父亲。但我出生时,我父亲却抱了我好久,我母亲说她当时也不知哪儿来的怒火,逼着我父亲将我的脸烫伤……”
董平听罢,叹道:“你爹倒是难做的很。”
阮沥点头,又拼命摇头。
阮沥哭诉道:“我讨厌他们,他们骗我,骗了我十六年。他们说我是世上最貌美如花的姑娘,但我出来后,却因为这张脸受尽了别人白眼。”
董平听罢,有一丝心疼。他轻声道:“以后跟着我吧,我拿你当妹子待着,除了我能说你丑,别人都不行。”
阮沥轻轻道:“董平…,你真是个好人……”
董平自嘲一笑,喃喃道:“好人……我算得上好人吗……”
苍凉寂寥的落日下,苟延残喘的春,固执的刮起一丝风。春风勉强,却挡不住将要来临的炎炎夏日。
公孙轩迎着落日行着,他与这暮色同病相怜。他走了一路,换了七八个方向,却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许,他曾经以为的家,早已变了味道。
忽而,暮色剪出了一道纤弱的人影。一人一驴,比他更加寂寥。
公孙轩朗声道:“罪人公孙轩,拜见水护法!”
水护法驾着驴缓缓走来道:“先暂且将你那罪人的身份收起来吧,现在本尊还有要事派给你。”
公孙轩死气沉沉的眼里,突然迸射出一道生机勃勃的光。
他登时跪下道:“在下任凭水护法调遣。”
水护法从怀里摸出一块碧蓝色的玉牌扔给公孙轩道:“护法令,你应该认识吧。”
公孙轩受宠若惊道:“自然认识,凭借此令不仅能调集寒水堂人马,更能调动护法亲卫。”
水护法点点头道:“不错,拿着令牌,在明晚之前调集人马赶往杨家枪坪,若有半分耽搁,族法伺候。”
“是!”公孙轩宛如垂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紧紧握住令牌就走入了牧野之中。
水护法无奈道:“如今,那就看谁的炉火更旺盛一些吧。”
八角楼里,吕梁梦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静静听完冯玉书的汇报后,心中道:“明晚的杨家枪坪一聚,定又要出乱子。”沉吟片刻后,吕梁梦道:“如今也只有静观其变了,如照你们所说,那明晚史定应必会来杨家枪坪,到那时,我不信堂堂八千豪杰拿不下他!”
他话音刚落,一人便推门进来了。
吕梁梦揉揉眉头道:“你有何事,轩逸。”
曲轩逸端着已经打了蔫儿的西瓜道:“几个时辰前,关州的宋铁扇前来拜见过吕学监。”
“关州镇北王府的四家将之一的宋铁扇?”任由吕梁梦在江湖打滚多年,但这几个月接踵发生之事,也让他有些心乱如麻。
墨家被屠,紧接着少林遇袭。本来牙非道逃离少林一事就已让人应对不暇,现如今覆族,关州赵家又出来搅动江湖。仿佛所有的担子,此时都压在了鹿岳书院的肩上。
吕梁梦漫不经心的看了冯玉书萧山鸣一眼后,淡淡道:“你们先去休息吧,董平的事交给我。”
萧山鸣二人见吕梁梦一脸的愁容,也不好再打扰,二人退下后。吕梁梦对曲轩逸道:“那宋铁扇此时在何处,你可知道。”
曲轩逸道:“他没说,我便也没问。”
吕梁梦暗道,“若能探探赵家的口风便好了,但看他们今日主动来找我书院,想来他们也是想与书院交好。若是利用得当,这赵家倒是一大助力。”
“吕学监,吃西瓜吗?”
曲轩逸冷不丁的一开口,吕梁梦的思绪瞬间又乱成了一锅粥。
他瞪了眼曲轩逸后,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吃,我吃你个西瓜皮!”
曲轩逸微笑道:“那吕学监可得等我将这瓤儿给吃完了。”
吕梁梦无奈摇头,他提笔写下一封书信道:“你连夜回一趟燕临,将这封信给太叔院长,有些事还得他拿主意。”
第六十八章 观时有影戏苍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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