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了!”
眼看寻过一副蠢蠢欲说的模样,不二自然猜到这厮想把自己带进沟里。
方才的黑袍人多半就是李云憬。
二人所为想必也是极其隐蔽的勾当。
这等秘辛,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不二岂会自己往沟里跳。
“大师好生歇息,我就不多叨扰……”
他说罢,也不再废话,拱了拱手,便自顾往门外行去。
只听见寻过从身后传来病恹恹一句:“管好自己的嘴呐。”
回头一瞧,这不着调的和尚已然闭着眼睛睡着了。
脸色差到极致,仿佛行将就木的枯骨。
不二心中一凛,心说这和尚不要突然归西,牵扯到自己才好。
摸了他的脉门,虽然有些孱弱,勉强倒是均匀稳定。
又见他这幅惨样,心下微动,向经脉中注入些许法力,助其稳定了血气。
寻过往昔应该做了不少坏事,可于自己而言,还是帮了一个大忙的。
“人的命真是难测。”
他心中想着,这寻过好容易找到了大靠山,眼看大道有望,怎知会越混越惨的?
走在回去的路上,还在琢磨今日离奇的遭遇。
自己很有可能诡异地搭上了降世营最大的一条线。
云隐宗短时间的处境看来不会很艰难。
对于黑袍人的隐秘,他虽然好奇,但是不打算去作半点打听。
糟糕的是,这条大线的末端似乎藏着一个危险的漩涡。
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把自己连带卷进去,搅成肉沫。
可自家又不可能不管不顾地逃之大吉,真是要命又难解的局子。
好在他已不是初入修士界的毛头小子。
诸般风雨经历良多,遇到艰难险阻,总还是能沉得住气。
譬如方才在地厅之内,他其实也有两手准备。
至于眼前的处境,撤退的后路也已想好。
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祸至心灵肯定会提前到来。
到时候,自家屋内的空间通道和聚灵阵也应该建成了。
直接躲去烛谷中,靠着聚灵阵也足够支撑很久的修行。
当然,这是退一万步最坏的选择。如果就这样离开,便算作逃役,也意味着魏不二这个名字以后在宏然宗盟混不下去了。
“但愿什么都别发生……”
一边盘算着,一边往回走。
又忽然想起祸至心灵的神通。
这门神通其实有两种用法。
一个主动探测,一个被动感应。
被动感应是步入通灵境后毕蜚赐予自己的。不二多次死里逃生全凭这神通。
主动探测则是冰凤在寒冰界时给自己的好处。
后来因为使用失败的几率太高,而被动感应的神通又非常好使,不二渐渐把这事忘了去。
现在,他被黑袍人裹挟,随时面临危险,自然越早感知越好,十分有必要再把这门神通重新拾起来。
更何况,熟能生巧么。所有的神通都得多多研习。
想到这里,随手往识海中那泛黄的帛书中注入一道法力。
便见帛书黄芒一闪,熟悉幻境即来。
“竟然成了……”
不二微微一愣,闭上眼睛,只见幻境之中,显出一片幽静的树林。
这会儿正是夜深人静时分,圆月高悬夜空,林中有一个模糊又熟悉的女子身影背对着自己。
忽然,女子身旁的大树干后,闪出一个面貌英朗,又富天纵豪气的角族男子,向自己投来难以捉摸的笑容。
少倾,笑容随幻境一并湮没。
“笑你个丧门星!”
不二心中叫道,角族男子嘴角弯起的一刹那,一股大难临头的压迫感直降胸口,便知又来祸事了。
“祸从何处来?”
他使劲儿回忆幻境中的画面,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熟悉的女子背影就是谁。
与被动感应的祸至心灵不同,主动探测到灾祸时间范围并不确定。
毕蜚给自己的提示是很久之后,鬼知道很久有多久。
索性先将此事记在心里,与其他几件需要长期留心的事搁在一起留意。
“角魔?如何与我扯上干系的?”
他嘴里念叨着,不知不觉已到了云隐宗驻地。
正要进门,却见打南面远远遁来一队修士,穿的是一水宗盟执法队的衣饰。
不二定睛一瞧,才看见执法修士之中夹着一位身穿云隐宗道服的男修。
满脸晦气,摇头叹气。身上的衣服也是破口四开,露出里面脏兮兮的皮肤。
与巡街乞丐无异,哪里有半点道家修士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也忒惨了,是给哪一家害了?”不二正纳闷着。
“云隐宗何人报上名号!”宗盟修士远远问道。
“苦舟院魏不二。”
不二照实答复。
“宗盟执法,请贵宗狗长老出来接人。”
少倾,狗戴胜出来应话。
“贵宗苦舟院弟子林安,按宗盟责罚令,本该随上次服役队伍前来西北,因暂无踪迹且列在宗盟搜捕令中。前几日,本盟执法修士深入蛮荒追捕魔修……”
领头修士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大抵便是宗盟执法修士在西南往外的蛮荒追捕魔修的时候,赶巧撞上了林安。
模样倒塌,惨不忍睹,原是当魔修一般抓起来,林安连忙拿出身份令牌,才知是云隐宗的修士。
一翻案本,这人竟然还在宗盟征役的搜捕令中。
到最后,魔修没找着,却把林安带了回来。
“这倒霉鬼……”狗戴胜和魏不二不约而同在心里念叨着。
“此人已经记在贵宗参军名单上,你们自行分配吧,回来到降世营备个案就好。”
宗盟的修士说罢,把人放下便走了。
“林师弟别来无恙啊……”
不二先跟对方了声招呼。
他和林安原本不熟,上一次见面,还是西南月昔山。
对方莫名其妙从山脚下遁上来,问了一通,便冲进了蛮荒之中。
说来也怪,这人的气质也不知什么缘故,好像一直处在诡异的变化之中。
几年前从云隐宗往傀蜮谷的路上,不二在出征队伍中当杂事弟子的时候,对林安便有些映像。
犹记得那时林安还是一幅幅傻傻呆呆、憨厚耿直的模样。
因是模样举止太过普通,不二便未曾多加留意。
后来再见,就到了傀蜮谷中。
自己被秀秀困在临时挖掘的地洞之中,正是林安打开了地洞口的阵法,将他放了出去。
那个时候,这人的气质便忽然有些阴沉沉的,叫人十分不舒服。不二也因此生出警惕心来。
到了月昔山再见,林安的样子是疯疯癫癫的,眼神里还带着些执狂和气急败坏。
此刻再看,这人满脸衰败落寞之意,仿佛受了天大挫折。
只瞧他的模样,简直是时运不济倒霉鬼的最佳代言。
林安原本低头看地,茫然不知思虑何事。
听见不二打招呼的声音,才木讷抬起头来,认出眼前人。
“你都到了通灵境,我还……”
他极为落寞地低叹一声,只幽怨地看了不二一眼,勉强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不二尴尬笑了笑,看对方没有与自己多言的意思,自顾回了屋子。
“走罢,去我那里说。”狗戴胜说罢,便带着林安往自家住所而去。
狗戴胜喋喋不休的话还在耳边,全是关于在西北须知的一些,林安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弟子这便告辞了。”
勉强撑到对方说完,林安拿着自己房门的牌子出门。
虽然太阳疲惫的挂着,但西北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没有半点生气。
云隐宗的院子里也没有半个人影,更显得落魄。
在蛮荒苦苦追寻数月,起灵气的行踪未曾寻见,反倒被抓来西北,上辈子根本没有这出戏。
当然,上辈子也没有黄宗裳背叛人族、苦舟院弟子被罚到西北的事情。
改变太多了。
最让他心灰意冷的是,轮回之门开启已离奇失败,再等下一次可以开启的时候,他应该寿元到头了;起灵气遁入蛮荒,再也寻不见,说不定这次受惊之后,离开宏然界也大有可能;去蛊界找轮回蛊血脉根本就是难以想象的奢望。
前一世自己所知的可以联通轮回蛊的办法几乎都无法走得捅了。
“我此番重生,到底得罪了那一路神仙?叫我命运如此悲惨难测啊?”
他手足无力地躺在床上,心灰意冷之极。
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前世今生一些难忘的画面。
他上一世原本是老实安定的性子,在云隐宗里本份修行,后来侥幸得到轮回门机缘,才步入通灵境。
“大概也是上一世六十多岁的时候罢。”
突破通灵境的异象却引来了一位天人境修士。
美好的大道修行也是从此时开始。
那人将自己收作亲传弟子,倾囊相授,法宝,丹药,功法,聚灵阵,一切都是最优质的资源,无所不予,简直如再生之父。
二百多年大道修行晃眼而过,他竟然也突破了地桥境,这简直是做梦都难以想到的大道成就。
谁能想到,噩梦也随之而来。
自己稀里糊涂便被师傅禁锢起来,装进了暗无天日的阵法之中,在无情的岁月中,感受神魂被一点一点抽走的极致痛苦。
“天上哪会掉馅饼,我真是蠢到极致!”
他长叹一声,到死才明白自己视为再生之父的师傅,竟然苦心布置了二百多年的死局,只等自家突破地桥境的时刻。
但直到最后,自己竟然也未曾看到师傅的真面目,不知其真实姓名,只是无意间晓得对方似乎出身常元宗。
三百年的岁数真是活到猪身上了,天底下恐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比自己还要蠢!
随着往日记忆的翻滚,自责自怨的情绪到了顶点。
浓浓的恨意也随之而来,“老天既将轮回蛊给我,便是给我重活一世的机会,我林安便是蠢材一个,活了这么多年也该长点记性了!”
“前一世稀里糊涂过一生,今生我命由我不由天。”
“前世的深仇大恨尚未得报,今生岂能如此颓废?这点挫折算什么,我林安偏要扼住命运之喉,报我深仇大恨,得我一世畅快!”
“上一世,我修的是轮回之因果感恩道,今生我便修轮回之因果逆命道。我今生再不要再做被命运和歹人玩弄的傻子!”
心中对着苍天猛喊数声,竟然窥到了一丝大道真意,恍然间又觉得今生修行的希望萌芽再次发起。
“我想起来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那人布局布了两百年,便只为我这轮回蛊。甚至,他很有可能从更早之前就开始谋划此事,才用某种秘术,寻着轮回蛊的气息,找到了自己。”
“想来他手里面一定有可以助我通灵的物事,或者轮回蛊的血脉,否则怎么会如此有耐心?”
“我还可以暗中查到他的根脚,再想办法拿到自己的机缘!”
报仇与大道,两者大可并肩而行。
“大道不绝,大道不绝,还有机会!”
他忽然站起身,往窗外望去,夕阳降落,但外面却是朝气蓬勃的景致,两行清泪自眼角而下。
第三百零九章 前世懵懂糊涂一生 今生偏要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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