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宁初在舅母的眼中,看到了一片豁达与温柔。
仿佛舅母已经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并不在意,反而温柔地包容了她,并安慰她不用顾虑太多。
虞宁初脸红了,愧疚自己小人之心,竟然担心舅母会惦记她手里的这点产业。
其实虞宁初也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太怕了,脱离了父亲,舅舅舅母将是她仅存的依靠,她不想因为外财而与舅舅舅母生罅隙,如果舅母想替她打理产业,虞宁初愿意放手,她刚刚那么说,不是要试探舅母,只是想表达自己的诚意。
她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解释。
三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没事没事,舅母都懂的,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自然比那些父母娇养的孩子懂事,但舅舅舅母不需要你这么懂事,往后咱们就是同居一处的一家人,舅母希望阿芜放开些任性些,像你明岚表姐一样,只想着如何吃喝玩乐赏花听戏,那些人情世故啊,等你们出嫁了再考虑也来得及。”
虞宁初又惭愧又感动,抬起头时,眼中泪珠盈盈,想哭又不好意思掉眼泪。
三夫人伸手,用帕子帮她擦掉泪珠,轻叹道:“舅母是真后悔,如果你娘去世的时候我身子利落,怎么也会过来,那时候把你接回去,也不至于让你做了七年的小可怜。”
因为有个与虞宁初年龄相近的女儿,三夫人试着将自家女儿代入虞宁初的处境,七岁时候死了娘,亲爹与继母一家其乐融融,小姑娘只能巴巴地看着亲爹与旁人欢笑,她冷了病了都无人问津,与天生地养的野草有何区别?
三夫人身边的宋嬷嬷替主子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姑太太去世时,咱们夫人才小产,所以不能过来。”
虞宁初第一次听说这事,忙安慰三夫人:“舅母千万不要自责,其实我过得挺好的,他们只是不疼我,但也没有苛待过我吃穿,您别看我现在瘦,那是这阵子因为婚事牵肠挂肚的,舅母若早三个月来扬州,定会嫌弃我长得胖,不似淑女。”
三夫人扑哧笑了,捏了捏虞宁初的脸颊:“你这小嘴倒是会说。”然后她问杏花:“你家姑娘真有那么胖吗?”
杏花瞥眼自家姑娘,怜惜道:“太胖也没有,但确实比现在丰满些。”
这两月姑娘被曹奎吓得茶饭不思,生生瘦了一圈。
三夫人道:“好说好说,回京路上舅母让人给你做好吃的,养一个月,保管让你舅舅见到一个珠圆玉润的外甥女。”
这么一插科打诨,刚刚因旧事而起的低落氛围便被笑声一扫而空了。
没多久,李管事来了。
三夫人道:“我们急着回京过节,你且在扬州多留一段时日,妥当处置了姑太太的产业再回京。”
能够回京,李管事已经十分高兴了,笑道:“夫人姑娘放心,我保证高价卖了,不让姑娘吃亏。”
如今扬州府房产、田地的行情,可比七年前好多了。
虞宁初给李管事端了一碗茶,真心感谢道:“多亏李叔从中帮忙,我才能顺利见到舅母。”
李管事不敢当,接过茶碗放回桌子上,躬身道:“那都是我的分内之事,姑娘不用客气,既然姑娘明日就要随夫人动身,想必还有许多杂事要处理,我就先告退了,明早再来恭送。”
说完,李管事便退下了。
三夫人带着虞宁初去了沈氏的库房。
虞宁初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只见里面摆放着诸多名木家具、大件的珊瑚摆设,甚至还有一橱架栩栩如生的太湖石骏马,每匹马的形态都不一样,或鬃毛飞扬呈奔驰之态,或马首低垂好似饮水。
若非亲眼所见,虞宁初都不知道母亲有这种喜好。
她新奇地打量着这些石马。
三夫人从别处看了一圈,绕过来,突然见到这些石马,她脸色微变,斜向温嬷嬷。
温嬷嬷低声道:“她日子苦,这是她唯一一点乐子了。”
沈氏花容月貌,京城一众翩翩公子,她只看上了那人,也只爱慕那人。
那人爱马,沈氏便花钱收罗了这些石马,日日都要亲手把玩一遍,也只有面对这些石马,沈氏眼中才会恢复一些少女时期的光彩。
三夫人能想象出沈氏的痴情。
甚至沈氏恰恰命绝于那人战死的次年,其中都有外人难以理解的牵绊。
“毁了吧,这种东西,不用带回京城。”
三夫人低声吩咐温嬷嬷道,随即走过去,将懵懂无知的虞宁初拉走了。
小姑着了情魔,红颜薄命,她绝不会再让外甥女重蹈覆辙。
一个臭男人罢了,还不如钱财来的重要。
第005章 (给铁公鸡拔毛)
三夫人一行人是上午到的扬州,看似处理了很多事,其实到清点完沈氏的嫁妆,才晌午而已。
世子爷沈琢跑了一趟庆云寺,回来时正赶上虞尚休妻的大戏。
陈氏的娘家在扬州府下的一个小县城,虞尚写完休书,命人备好马车,安排仆人把陈氏送回去。
陈氏当然不甘心就这么沦为一个弃妇,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跪在虞尚面前,哭求虞尚看在过去的情分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不要休她。然而虞尚心中只有功利,三夫人已经许诺了他前程,他岂会因为陈氏小有姿色便手下留情?
“来人,把少爷姑娘带回房间,不许出来。”
孩子们被带走了,虞尚看看跪伏在脚下的陈氏,从手里拿出一个荷包,对陈氏道:“这里有百两银子,再加上你自己的私房,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了。你也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休了你,待我升官,孩子们也能跟着享福,否则咱们一家只能受你牵连,终生止步于此。”
陈氏泪如雨下,如果虞尚休了她,虞尚就是封侯拜相,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老爷,让大姑娘嫁给曹家是咱们俩的主意,三爷夫妻因此恨我,心中肯定也恨你,怎么可能替你张罗升迁?他们分明是要报复你我,老爷你不要上了她的当!”
虞尚冷笑,三爷确实有理由恨他,但有虞宁初这个女儿在,三爷的报复便只会到此为止。
注意到沈琢回来了,虞尚将荷包丢给陈氏,朝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二人便一人掐住陈氏一条胳膊,堵住她的嘴,硬生生将人带出虞宅,塞上马车。
“弃妇不肯归家,让世子见笑了。”虞尚快步迎到沈琢面前,面带愧色道。
沈琢扫眼虞宅,问:“我婶母何在?”
虞尚解释道:“三夫人与阿芜在一起,逸公子现在客房……”
他没说完,沈逸从跨院那边过来了,朝沈琢挥挥手:“大哥,今夜咱们留宿一晚,明早动身回京。”
沈琢颔首,径自随沈逸去了客院。
虞尚负手而立,看着两个侯府公子并肩离去,他既恼火小辈无礼,又深深地羡慕起来,不知自己是否也有光宗耀祖扬眉吐气那一日。
沈琢都回来了,说明庆云寺的庚帖已经测好了,结果自然是个凶。
媒人战战兢兢地先回曹奎那边复命。
先前有陈氏撮合,曹奎偷偷见过虞宁初一面,年近五十的武将依然好色,一眼就被虞宁初的美貌吸引,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提亲。
不过,听说虞宁初的母族来了人,连侯府世子都帮忙搅黄了八字测算,曹奎便知道这门婚事要难了。
他喜欢美人,但还没痴迷到色令智昏的地步,现任平西侯镇守边疆有功,在圣上心中的地位他一个参将望尘莫及,还是不要与侯府结怨的好。思索片刻,曹奎让媒人去知会虞尚,就按照大师的说法,既然虞宁初不适合嫁在江南,为了美人着想,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
曹奎痛快收手,虞尚松了口气,备了一份薄礼让媒人送给曹奎。
打发走媒人,虞尚亲自去了后院,将这个好消息传达给三夫人、虞宁初。
意料之中的事,三夫人神色淡淡。
虞尚殷勤道:“晚上我命厨房整治一桌扬州美食,算是替嫂子与两位贤侄接风洗尘。”
三夫人想到什么,笑道:“那就有劳妹婿了。”
三夫人也是个美妇人,但此时此刻,在虞尚心里,三夫人就是天上的禄星下凡,掌握的是他的官途,因此三夫人笑了,那就是禄星笑了,虞尚欣然,叫女儿好好招待舅母,他自去筹备晚上的宴席。
虞尚走后,三夫人悄声问虞宁初:“你爹虽然官职不高,但江南富庶,他在扬州一带为官多年,想来也攒下一笔家产?”
虞宁初对这方面还真不够了解,平时她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不会打探父亲手里有多少银钱。
三夫人看向温嬷嬷。
温嬷嬷为人低调,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低声道:“陈氏进门后,一年光衣裳首饰便要花去百两银子,以老爷节省敛财的性情,每年的进项至少有五百两。”
光靠六品官的俸禄,虞尚可拿不到这么多。
三夫人心里有数了。
到了黄昏,三夫人携着虞宁初的手,一起来了前院。
虞尚、沈琢、沈逸已经到了,怕小孩子哭闹坏了气氛,虞尚并没有叫五岁的双胞胎过来。
沈琢兄弟俩朝三夫人行礼,虞宁初则给表哥们行礼。
客气之后,大家入席落座。
厅堂中间摆了两张席案,虞尚单独一席,虞宁初与三夫人同席。
虞尚拍拍手,丫鬟们开始上菜。
全是地道的扬州美食,精致的面点小吃、美味的菜肴羹汤,将席案摆得满满当当。
虞宁初轻声给舅母介绍这些美食。
三夫人有女儿招待,虞尚笑着问沈琢、沈逸:“两位贤侄可否好饮?扬州城的云液酒醇烈香浓,回味悠长,我已提前命人备好几壶,现在让人端上来,如何?”
沈逸知道沈琢好酒,客气道:“那就多谢姑父了。”
总算让沈逸叫了自己一声姑父,虞尚笑眯眯派人去取酒。
丫鬟端了一壶酒来,分别替沈琢、沈逸斟上。
三夫人抬眸看来,笑着道:“明日还要动身,你们俩莫要贪杯。”
沈琢颔首,端起酒碗尝了一口。
虞尚:“味道如何?”
沈琢似乎吝于言辞,只道:“不负盛名。”
虞尚笑道:“既然贤侄喜欢,我叫人多预备几坛,带回京城给侯爷他们也尝尝。”
沈琢不置可否。
三夫人若有所思道:“是啊,阿芜初次进京,是该给长辈们表哥表姐们准备一份礼物,不能失了礼数,只是我们初来乍到,对本地特产不甚熟悉,匆忙之间……”
虞尚马上接过话道:“不劳嫂子费心,阿芜进京叨扰,这些本该我这个父亲替她筹备。”
三夫人:“那就劳烦妹婿了,我们就多耽搁半日,明天中午再动身,逸哥儿,明早你陪你姑父走一趟,咱们府里人多,别落下谁的礼物,回头闹得不好看。”
沈逸:“嗯,我晚上列个单子,保证谁也不落下。”
三夫人又体贴地对虞尚道:“随便挑些扬州特产就行,不用买太贵重的。”
虞尚表面应和,心中却想,侯府里个个养尊处优,他送太差的东西,不是让人笑话?
关系到自己的前程,这笔钱虞尚不心疼。
韶光艳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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