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像是割裂开的画面——女郎持剑向上而战,男君被海水裹挟,向下快速沉去。
天上的融融皓月,跟随着张也宁,向海下坠下,与蒲涞海交融,隐有融化之际。
张也宁仰头,看向姜采。
姜采手中长剑迎战永秋君之际,她回头向下看一眼。
眸中沉静,她另一手捏出发诀,与张也宁捏出的发诀相会。二人的发诀碰上后,登时一张结界呈半弧状展开,结界护住了张也宁。
姜采低头看张也宁,张也宁望她。
生死存亡之际,发丝拂面,衣袍冰凉。二人只望一眼便各自移目,总是——
先付生死,再谈情谊。
当结界张开,姜采向上迎战时,永秋君面色一变,猜出了二人的想法——
断情成仙。
必要有人断情成仙,境界压制不存,二人才能在永秋君的威压下逃出生天,有活命希望。
姜采独身迎上永秋君,金白色道光裹挟,被永秋君暴怒之下运起所有灵力一道催开。姜采连连吐血后退,看到永秋君震怒面容,只觉得畅快连连。
永秋君怒极:“重明——”
他衣袂纵起,快速向下飞去,手抓向那道结界。
这不是成仙好时机,这不是成仙机缘应该到的时候。张也宁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妄图在生死关头堪破仙路,这取巧手法,戏弄天道,如何能成真仙?
道心不得圆满,如何能成真仙?
难道他永秋君这一生,都教不出一个真仙徒弟吗?
永秋君严厉无比:“你不是喜爱姜采,不是想娶她吗?成仙就要断情,你如何舍得断情?断情后,就再不会爱她,再不会心里有她,再不会想娶她了……重明,本尊说了我不杀姜采,你何必如此?
“给我停下——”
他手要抓破结界时,身后剑光来袭。姜采很难战胜永秋君,但是她在永秋君面前亦不是好拿捏的蝼蚁。永秋君被迫回神反击,他怒到极致反击不遗余力,姜采被他打飞,身上血迹再深,但她还未稳住身形便再一次运剑袭来。
发丝拂过沾血唇畔,姜采眯眸戏谑:“我与张道友之间,何必怕断情?
“我二人——
“先付生死,再谈情谊!”
她声音抬高,凛凛生威,手中剑光大亮,罩住永秋君。与此同时,结界下被分离开的蒲涞海上的青年盘腿坐于海上,当皓月向下与海水相融时,他的身形也被海水一重重侵漫,向下坠去。
但同一时间,神海从飞出巨大莲花幻形,皎白光寒,清静高雅。张也宁的道体离开神识,少年模样掐诀于手,青龙长鞭便现行。他毫不犹豫地斩向那莲花,斩向那象征着他情思无限的莲花。
莲花一颤,并未凋谢。
张也宁面如雪银,道体少年眉心青光更亮,他再一次斩向莲花。莲花在他袭杀之时骤然后躲,化形千万小莲花。些许花瓣被斩断,却有更多的花逃出去。
张也宁面无表情,周身飓风刮起锁住神识,继续斩花——
斩断心中花,斩断心中情。
莲花片片跌落,被彻底催毁,心中情便彻底拔出。
花瓣一重重消失时,正是他的情一点点断开之际。万千情思,万千过往,一一闪现,又一一碾碎……
张也宁抬头仰望空中战斗一瞬,与姜采目光再次对上。
他周身圣白莲花花瓣片片飞扬,碎裂,包裹着他。这是无比盛美的场面,也是无法挽回的震慑之美。永秋君攻势加强,要杀掉姜采去打断张也宁,而隔着结界、海水,张也宁只在看姜采。
莲花一点点消失,他的眉心一点点亮起,目光一点点淡下去。
他眼睛看着她,又透过她在追忆过往。而花瓣消失之时,他的心便离她越来越远。爱恨情仇皆是虚妄,青年闭目:“断情无悔——”
姜采大笑着,又用剑挡住了永秋君。当青年身影被海水吞没,当他只露出闭着的秀色眉目时,姜采一道法术打在自己身上,永秋君见已经无法阻拦张也宁,自然来阻姜采。
而从姜采神海中,重重藤蔓碧绿裹挟飞起,藤蔓上花枝浓密,芬芳沁鼻。
女子的少年道体拖体而出,持剑昂然。姜采的少年道体向结界下的海水上张也宁的少年道体看去,二人目光一瞬交错,姜采手中剑光大亮,毫不犹豫地挥剑斩向自己藤蔓中的花。
永秋君愕然而杀:“疯了——”
尚未花满,花枝便落。
藤蔓间尚未布满花枝,心中情尚未到达极致,便要因此斩情。
先付生死,再谈情谊。
自是要断情无悔,自是要助他成仙。前世今生,他都是她心中那轮皓月。她要她的月亮永悬天际,永悬不坠——
那便断情无悔!
姜采的少年道体将藤蔓一点点斩去,花枝一点点消失。永秋君的攻势落在她本人身上,要打断她的运法。她身上魔气和灵力已经很乱,眉目间颓色满满,身形都因此而模糊。
当这一刻,她竟然不再理会永秋君,任由永秋君杀她。因她知道永秋君要输了,只要张也宁能活下来,只要张也宁能够成仙,她就不会输,她就不算输。
她百死而不悔!
她心甘情愿为他成仙而断情无悔!
然而心中情意一点点被斩断时,她眼睛仍眷恋地、不舍地向下凝视着他。她不拘小节,不思往事,她很少将她和张也宁一路走来的艰辛在脑中回想。而这一刻,她一边要断了情,一边又在加深这种情。
张也宁的道体消失,回到他的体内。伴随着的,是他的身体彻底被蒲涞海吞没,消失在了姜采和永秋君面前。
姜采目中悲意连连,她痛到极致,伤势让她头晕眼花,可她仍看着海水,想多看一眼,多记得一眼。而后她突然一怔:为何她仍没有忘掉对张也宁的情谊?
姜采猛地反应过来,抬目看去。半空中,那枯萎藤蔓重新长出新的花枝,洁白无比,如月如雪。新的花枝簇簇长满藤蔓,包围整个藤蔓。因此而生的灵力,登时反哺向姜采。
永秋君惊愕万分,停了攻击。他眉目生了颓态,盯着异象,不可思议:“生情无悔劫过了……”
当姜采为张也宁断情之时,她的生情无悔劫,竟然过了。
但是这还不够。
姜采反应过来腾身而起时,她的生死迷劫悄然无声在此时开启。
同一时间,玉无涯浩然之声自天外传来,剑骨涌向姜采:“阿采,收着——”
姜采闭目间,昂然虚立半空,周身颓败的生机重新复活,苏醒,灵气和魔气再一次运转起来包裹着她。她的实力在攀升,修为在这一刻间提高——
生情无悔劫过;
生死迷劫开启;
剑骨归来。
金白色道光亮如流河,在天地间织起一片亮光,逼退永秋君。女郎长身凝立,发扬衣皱,再次持剑而起。
三重劫数同一时间到来,让姜采再次拥有了和永秋君一战之力!
第93章 一更 海上姜采与永秋君大战,蒲涞……
海上姜采与永秋君大战, 蒲涞海中,张也宁漂浮于水中,他的皓月法相若隐若现, 悬于他身后。
幽碧海水与清月之光濛濛相对, 落在青年沉静的面容上,水泡滴在他闭着的眼上睫毛尖,轻轻一点, 然后瞬间被青年身上浮动的道光灵气湮灭。
张也宁沉于一种分外玄妙的境界中。
舍情断情,道心圆满, 方可成仙。心有执念而难消者,不可成就真仙。
昏昏沉沉间,道心叩问,道光涨减,万般重影间,有一扇门向他徐徐打开。他如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万般妖魔异象在他神海间涌出, 来阻他道, 他皆一鞭斩之。
他定定地望着那扇门, 每多走一步,道体就多一重伤痕, 昔日旧影就要更淡些、浅些。
成仙乃逆天。
然他定要成仙。
当他置身此境, 许多事情在这种玄妙状态下被他遗忘。玄妙的、亘古不变、超然物外的气息荒芜孤寂, 又让人向往。他如蝼蚁般置身风雪之下, 仰观那浩然大道。
恍恍惚惚间,仿佛回到最开始——
永秋君领着幼年道童立在菩提树下,为他讲解大道,向他展示道法。
幼年张也宁被那浩瀚道法吸引, 他不自觉地沉浸其中,醒来时见到永秋君诧异又带着思量的目光:“……果真是先天道体。”
幼年张也宁:“师父,什么是先天道体?”
永秋君声音沧桑:“是天道宠儿的意思。拥有先天道体的人,天生就比常人更亲近天道,更像‘道’本身。这样的人,若是不成仙,便荒废了自己的一身资质。”
张也宁:“师父,那你有先天道体吗?”
永秋君顿一下:“……算有吧。”
幼年张也宁敏锐地多看师父一眼,永秋君已压下他的头不让他看:“重明,你定要成仙。”
张也宁:“可是师父,我并无执念成仙。”
永秋君:“你若有执念,反倒难以成仙。重明,你若成了仙,才可以逍遥自在,超出三界,游于宇宙。到那时,方无人能再拦你。”
幼年张也宁黑眸如葡萄,眨了眨。幼童唇红齿白,颊畔酒窝浅浅。他温和敦厚,眉目间却已经藏着不留恋的清冷了。
永秋君摸摸他的头,再道:“成了仙,才可做你想做的事。你希望这天下是什么样,天下才会变成什么样。”
永秋君将手按在他额头上,语重心长:“师父希望你会是这万年来,再一位的真仙。”
如今想来,师父在最开始,就说了很多。这千余年来,张也宁跟随永秋君学道。与其说他是想成仙,不如说他更喜欢探索“道”本身的状态。也许这正是永秋君说的“先天道体”。
之后,张也宁被长阳观给予厚望。成仙已成为众人的执念。
再一直到现在。
张也宁仰头看着那扇门,那之后便是与先前完全不同的世界。可他道心未得圆满,他此时推开那扇门,他注定不可能成为真仙。而一旦堕仙,必为天下人惧怕、不齿……
可是张也宁脑中隐隐有一个坚持,有一个微弱的执念告诉他,必须往前走,必须推开那扇门。他亦有想做的事,想帮的人,想……
张也宁立于门前,已遍体鳞伤。他隐忍地皱着眉,忍着大道磅礴的冲压。他困难地伸出手,沉气间猛地用力,推开那扇门。下一刻,他的道体消失于原地,刹那被吸引进了一个新的世界。
他的身体仍沉浮于蒲涞海中,他的道体却被吸入了宇宙黑暗间。四周流星飞烁,无数大千世界如星辰般熠熠生光。那更广袤的世界张也宁没有来得及多看,便被瞬间冲入脑海中的浮影激得头痛欲裂,蹙眉更深。
他的眉心,若有若无的痕迹开始闪现。
成仙之时,三天感应。
堕仙 第1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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