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采啧一声,心里暗道小气。
看一看有什么关系,他俩的关系……算了,她也说不清她和张也宁算什么关系。
姜采不再言语,念起法诀幻形,变幻成了一根玉白发簪,稳稳扎在张也宁发顶的峨冠间,帮他束住了发丝。玉簪划过他的头皮,束发之时,姜采明显感觉到张也宁一僵。
他感应到了,却强忍着没有拔下这调皮逗弄他的发簪。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是男是女,碰对方的头发,总是带着某些暗示与暧'昧的。张也宁早告诉自己他和姜采关系不一般,可她碰他发丝时,他仍会万千念头涌上心房,酸涩却欢喜。
这让他失神。
都怪他和姜采情劫开启得早,二人实际感情却捉摸不定。
挽发间,姜采慢悠悠:“不知道谁有这样的好福气,能为重明君挽发?”
张也宁定定神,淡漠:“自吹自擂么?”
姜采反应极快,反问:“这是向我委婉诉情么?”
张也宁不慢于她,客气道:“姜姑娘一贯自信,我不如你。”
姜采便莞尔,专心扮演发簪,不再多话了。
留在二人脚边徘徊的孟极已经看呆了,它跃跃欲试,在张也宁要走时,忍不住攀住张也宁的衣袍,表示要跟随。张也宁犹豫一下,还是将它留了一下:“等魔域来人时,需要你引路。”
孟极:“呜……”
张也宁:“孟极,听话。我和姜采不在,你看好百叶姑娘,别隐身出去玩,再惹事端。”
他再犹豫一下:“回来给你带灵果。”
孟极恋恋不舍地松了攀爬的爪子,它蹲在原地舔着爪子,默默地看着张也宁离开。张也宁发间的那根发簪流转着流华光泽,璀璨明丽。
张也宁敏锐:“怎么?”
自他发顶,姜采含笑的、有点儿哑的声音传来:“没什么,只是想到你和孟极说话的语气,颇像父母离家、诱哄孩童听话的话。想不到重明君也会哄孩子。”
张也宁奇怪:“这有什么值得笑的?”
姜采叹:“……你真是榆木脑袋,半分情趣也体会不到啊。”
张也宁愠怒:“姜采!”
姜采一笑之后,默默闭了嘴。
崇山峻岭千帆过,七十二峰刃中行。这便是剑元宫。
剑元宫山门大阵前,夜里迎来了一位贵客——长阳观的重明君,他们曾经二师姐的未婚夫君,张也宁。
自剑元宫将姜采除名,剑元宫弟子便不敢提起姜采大名。剑元宫弟子更是想不到,他们能有缘见到曾经的二师姐那位赫赫有名的未婚夫君。
他们看张也宁长冠琳琅,修身如玉,高邈如月。想来正是这般风采的神仙公子,才配得上与姜采齐名。
然而……前几日,听闻那位堕魔的师姐在蒲涞海引出了很多魔,正是张也宁在蒲涞海上杀魔物,才没给修真界酿出大祸。
守门弟子憧憬:“原来是重明君!您那日立于月下海上,杀魔无数,海尽染血。虽然我等未曾亲见,却心向往之!”
张也宁一愣。
他微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喝醉酒后折腾蒲涞海的事,碰上姜采从魔域逃出,两件事被修士们融为一件事,竟然传出了这样的英雄事迹。
他警告:“这种话若再让我听到,我便要找剑元宫掌教算一算你们弟子八卦饶舌的罪了。”
守门弟子愕然,没想到自己只是夸一夸张也宁,还夸出了仇。张也宁果然如世人说的那般高寒如月,不近人情,实在不配和姜师姐齐名。
剑元宫的守门弟子们闷闷不乐地进去通传后,再出来告知天龙君愿意接见张也宁,张也宁这才踏入剑元宫大门。
张也宁跟随着引路弟子,和那弟子差一些距离。清风朗月,大地空旷。他旁观着夜间剑元宫的风光,听到头顶姜采细微的、怕引起引路弟子注意的小声:
“为何不喜欢别人夸你厉害呢?”
张也宁淡声:“我不需要踩着你的名声,去拔高我的名声。”
姜采怔一下。
她说:“我又不在意。”
张也宁:“你在不在意,与我有什么关系?”
姜采沉默了很久,声音带些柔,带些哑:“……张也宁,我已经无法回到修真界了,损失一点名声而已,有什么关系。我是愿意托着你的。”
张也宁微抬头,他在这一瞬间,心中涌上涩然无力感。他握紧袖中手,她不知她这么说时,他有多恼恨——恨自己无力带她回头。
他心里也许在破开一个血洞,他已然察觉,但他无能为力,只眼睁睁看着。可他偏不服气,他偏要挣扎……
张也宁低声:“我恨你托着我,你懂么?”
他的峨冠间,那根簪子轻轻一颤,没有再说话了。
高山流水,知音之情。他知道她懂的。
气氛有些沉凝间,张也宁忽然听到一阵年轻弟子们的欢愉说笑声。更主要的是,他感应到发间簪子轻轻一晃,情绪受到波动。张也宁心生好奇,便随着姜采的注意力看去。
几个年轻的剑元宫弟子在练剑场上兴高采烈地比划,约定着明日一起下山历练的事。张也宁听了半天,听出这几个年轻弟子都刚入门不久,这是他们第一次出山门历练,自然各自雀跃兴奋。
其中一个弟子最为貌美,眼角有缥缈朦胧的花瓣妖纹。他步入正统修仙路不久,还没有学会把自己的妖纹完全藏起来,于是这红艳妖纹便若有若无,妖冶妍丽,颇为引人注目。
张也宁一眼看出这妖修原型是只小乌龟。他被其他弟子叫作“贺兰图”。
几个年轻弟子交流着家中长辈、长老给他们的出门历练的礼物,轮到贺兰图,贺兰图便一股脑掏出很多来。又是各种灵器,又是各种灵药,还有很多符纸,很多手信……他一人掏出来的宝贝,比其他弟子加起来都多。
其他弟子便酸溜溜道:“果然和我们不一样。小图最讨天龙君的喜欢,天龙君见小图第一次出门,就给了这么多宝贝。天龙君这么疼你,怎么还不收你当徒弟?”
贺兰图涨红脸,辩解道:“不是的!因为我原型很珍贵,全身都是宝……天龙长老说我受伤了很可惜,不能便宜别人,才给我这些的……”
其他弟子:“哎呀你别辩解了。我看天龙长老就是要收你当徒弟的。到时候你得了好处,别忘了我们。”
贺兰图失落道:“不会的,师姐不许我拜天龙君当师父。”
其他弟子一愣,才想到贺兰图说的,可能是那个已经被门派除名的姜采。现在剑元宫中,除了贺兰图,恐怕没有人敢再叫姜采“师姐”了。
说话的弟子一把捂住贺兰图的嘴,恐吓道:“你不想活了,她都堕魔了,你还敢叫她师姐?她说的话,早不算数了!天龙君现在没有徒弟,她又很喜欢你,这可是你上位的好机会,你得抓住……”
贺兰图“呜呜咽咽”半晌,摇头不住,被其他弟子指着头笑骂——“不愧是乌龟脑袋,死脑筋”。
这一边,张也宁感应到姜采的关注收了回来。他忍着不悦,问:“认识?”
——那漂亮的妖修,又是姜采哪个关心的师兄或师弟?
姜采笑一下:“没什么。”
这一世师父不收贺兰图当弟子,前世的那些嚼舌根的话,也许便不会有了。
见她不愿多说,张也宁心中虽不快,却也不多说了。如此,他跟随着引路弟子,又过了一刻,终到了天龙君居住的“青云宫”上。这也曾经是姜采住过的地方。
张也宁面无表情。
引路弟子怀念:“那是曾经二师姐住的……”
引路弟子偷看张也宁,看张也宁毫无反应。
引路弟子心里暗自嘀咕,想恐怕这位二师姐曾经的未婚夫,真的和二师姐没什么感情吧。走过二师姐住的地方,他都不知道放慢脚步,都不知道好奇地看一眼……
张也宁看这弟子一脸惆怅,左顾右盼。剑元宫的年轻弟子,心境真的差,真的很不稳。他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好好带路。”
引路弟子被他吓一跳,连忙应下。姜采见张也宁完全没注意到这是她住过的地方,那弟子还被他呵斥一通,不禁被逗乐。
张也宁头顶传来一声嗤笑,张也宁不知道姜采又在笑什么,便没理她。
天龙君玉无涯曾也是风华人物,如今偏居一隅,她坐在灯影下慢吞吞喝着药。这清致虚弱美,让进了宫殿的张也宁怔一下。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身后殿门猛地关闭。玉无涯抬目,一双烟雨般轻柔的美眸望过来,张也宁便感觉到寒烈剑意扑面袭来。
这是姜采的师父!
张也宁忍着没有还手,那剑意扑面,直直向他劈来之时,碰到他发顶的刹那,一道剑意凛然回挡。玉簪声碎,一道玄光落地。张也宁立刻伸手去拉落地之人,姜采向后跌两步,被张也宁在腰上轻轻一挡,站稳了。
玉无涯微笑:“不错,去了魔域,修为涨进了,没有丢下自己的功课。”
她叹道:“剔了剑骨还能有如此反应,挡下剑元宫的剑意,你很不错。”
姜采立在地上,额前华胜被方才的剑意激得微微波荡。她心有余悸,站在张也宁身前一分,无奈道:“师父,方才若不是我出手,你就要伤了张道友了。”
玉无涯放下手中药盏,垂着眼眸:“若被我剑意所伤,便是他道法不精,本领不够。”
姜采:“张、张……”
她无法在师父凝视下坦然说出“张道友”三个字,她唇齿轻轻一碰,擦出一个极轻的“他”字。
张也宁心中一顿,如石子砸湖,波澜自生。他忍住看她的冲动,给自己强调:定要给天龙君一个自己稳重的好印象。
姜采则侧过肩轻声:“他……是我未婚夫君,您要出手试他,出于礼貌,他也不会躲。您这是欺负人啊。”
玉无涯说道:“但我却不知道重明君是那般礼貌之人。我只知道他和他师父一样,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便常年闭关不出,修真界见过张也宁的人都越来越少了。”
她看眼立于自己面前的这一对儿女,语有深意:
“但是,最近这些年,重明君再次在修真界行走,将各处有了裂缝的魔穴重新封印住。天下人都夸重明君仁者之心,为了天下人奔走,都不在意自己的修仙进度了。但我却想……
“重明君这般行为,似乎是和我那不孝徒定亲后才有的。他这么宅心仁厚,古道热肠,以前我倒是真的不知道。”
她活了一万年,自然认识张也宁不是一两天了。
姜采无言,被师父看着,她尴尬垂头,又回头看一眼张也宁。张也宁便上前,向玉无涯行礼。
他清冷又温和:“天龙君见笑了。”
他迟疑后,想这就开始考察了么?对弟子夫君的考察,原来这么直接的么?
只是天龙君这般阴晴不定的态度,他何时该把带来的礼物送上?
张也宁心中纠结,面上只云淡风轻。玉无涯看着他,目光有些闪烁。她道:“这些年,你二人一直有联系么?你们关系到哪一步了?”
张也宁一愣,看向姜采——
他该回答什么?
姜采偏过脸,有点头疼。她觉得师父好像误会她和张也宁情深无比,私定终身了。她咳嗽一声,不想节奏被师父控住,便干脆利索:“我们情劫都开启了。”
玉无涯愣住。
堕仙 第1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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