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尾轻轻眨一下,因他看到一道青白色的道袍身影,在他面前现出行迹。青山玉骨瘦,来人好一副少年神仙貌。
谢春山不动声色地用扇子抵在唇下,发出轻轻一个“嘘”。他同时脸上笑容不退,依然与门外的女修斗嘴。他说话吊儿郎当,一会儿就将人气得不理他了。
张也宁望定谢春山,心里更奇怪。
他看出谢春山灵力似乎也没有消退太多……但是姜采说,谢春山已经失踪两个月了。
谢春山:“姐姐们,妹妹们?真的不和我说话了?”
门外没声音了,谢春山遗憾地哀叹一声,手腕一翻,请屋中来客坐。张也宁蹲下看他,谢春山疑惑地盯住他。
谢春山:“你……”
张也宁淡漠:“张也宁的私生子,重明。”
谢春山:“……”
他算筹轻轻算一下,微微一笑,道:“会玩啊。”
张也宁:“我和姜姐姐一起进来救人,谢道友可有什么线索?”
谢春山一怔,嬉皮笑脸的神色一收:“阿采也来了?胡闹。”
张也宁笑眯眯:“谢道友很关心姜姐姐?姜姐姐也很关心你,一直问我,非要我找到你,不见你她还掉眼泪呢。”
谢春山:“是、是么……原来阿采这么担心我啊,我太、太感动了。”
张也宁脸一变,笑眯眯道:“我开玩笑的。姜姐姐怎么会是那种人?”
他乌黑剔透的眼睛望着谢春山,谢春山好生无力。
谢春山只好用扇子挡住脸,忍住自己微抽的嘴角,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如我们聊正事吧……这位,重明道友,咳咳,你可知,芳来岛如今只能进不能出?这里开了古阵法,我看了一下,这阵法至少有几千年历史了,复杂十分……我是打开不了这阵法的。”
张也宁淡淡地“嗯”了一声。
谢春山叹气:“几月前,我带着我侍女一起游历,遇见了几个道友,邀请我一起来参加芳来岛的品花宴。我这个人嘛,一直很少出家门,遇到一个我没听过的,自然就很好奇了。
“谁知道进来后,我们就被关了起来。你看到我们头顶那个阵法没?和我同行的道友灵力修为在这个阵法下,每天都会衰退,而且还不断有人被带走……带走后,就没再回来过了。”
他陷入沉思,用扇柄抵着下巴敲了两下。
谢春山迟疑:“芳来岛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能够将修士做成傀儡……不生不死,无生无死,在岛中四处游荡。”
张也宁:“傀儡?什么样的算是傀儡?”
他脑子里一下子想到了将自己带过来的黑衣青年——那人身上气息混沌,会是傀儡么?
可若是傀儡……那人能说能看,和寻常人看着也并无区别。
谢春山回答:“我一时间也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本能觉得这是邪术。我意识到这里问题太大,想离开时,发现已经走不了了。我只好留下来,在岛中四处转悠想办法……唔,我本人被关起来,我是让我的侍女每天出去找的。我的侍女与我有特殊手段联络,每日能将消息传回来。”
张也宁想到了总跟在谢春山身边的那个面具女子。
说不出原因,他也觉得那女子很怪异,让他偶尔有不舒服的感觉。但那是谢春山的侍女,张也宁自然从未说过什么。
张也宁:“你确定你的侍女不会背叛你?我见这岛中,大部分倒下去的是男子,女子反而能自由出入。”
谢春山淡淡道:“百叶自然不会背叛我。”
他不再多说这个,转话题道:“我们在岛中,陆续发现了有一些熟人也被关了进来。当然要救人……”
张也宁颔首。
谢春山沉思片刻,缓缓说:“我和百叶查了两个月,才勉强查出来,岛中发生这样的异变,是少岛主盛知微篡位,当了新岛主。盛知微这个人,我是见过的……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她现在这样子,像是发疯了……”
张也宁:“唔。”
他注意到提起盛知微时,谢春山微有些不自在的表情。他当做不知。
张也宁问:“还有么?”
谢春山摊手:“暂时就这些了。”
张也宁:“那谢道友……”
谢春山摆手:“重明不和我一起在这里,被关一阵子?关一阵子能知道不少消息呢。”
张也宁道:“不必了。我没有谢道友这种癖好。”
他身子变得虚化,显然又隐形了。谢春山啧啧两声,也不再理会。张也宁出了院落,忽感觉到两道气息极淡地跟随而来。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身后没有动静。
他想了一想,直接让身形显了出来。
跟随的那两道身影,也化出了两个女修的模样。她二人都是岛中女修的打扮,对张也宁冷笑:“我就知道,又有人不自量力,要救人!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能和在外面一样作威作福?”
张也宁“哦”一声,问:“我应该如何作威作福呢?”
两个女修中一个沉不住气:“天下男修都一样!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却也这么禽.兽不如……”
张也宁诧异:怎么就禽.兽不如了?
另一个女修拽住那个忿忿不平的同伴,对张也宁冷声:“我们叫了同伴来,你别想逃。”
张也宁道:“本来没想这么快动手的。”
两个女修正要嘲笑,忽然前方少年身形消失,化作一道玄光,冷锐无比地袭杀而来……两人当即大震:“好快!
“快,快叫人!”
岛中离中心越来越近的绿林中,姜采二人依然在其中走着,遇到人就避开。
“我们不能真的就这么瞎转吧?”巫长夜不耐烦地问。
姜采“嘘”一声:“跟上它们。”
巫长夜:“谁们?”
说话间,天上最后一道光沉下地平面,日月交替时刻,一轮明月缓缓升上天幕。月光皎皎而照时,巫长夜感觉到姜采抬头看了月亮一眼,她心情好像在刹那间放松了些。
同时间,巫长夜眼睁睁看着无数灵月虫在月光下现出身形,铺在姜采的裙裾上,发着幽光。
她立于月光下,发丝轻拂,纱裙扬起,灵月虫环绕,清辉皎洁,圣美无比。
巫长夜看得怔住——见姜采手指在裙上轻轻弹一下,手指勾着一只灵月虫,举到她眼睛前。
她弯眸笑:“原来他把月亮留给我了。”
巫长夜:“什么?”
姜采摇摇头,对灵月虫轻声:“往人多的地方走,帮我们引路吧。”
她裙裾上铺陈的灵月虫在夜中高飞而起,如一片绚烂星河,在前方飞起引路。姜采跟随而上,巫长夜目瞪口呆半边,也只好闷闷地跟上。他一眼又一眼地看姜采,越看越心惊,不得不服气:
剑元宫可能,也许,大概,就是比巫家厉害吧。
姜采这手段频出……他被衬得像是她的小弟一样。
于是,一整片灵月虫在林中飞舞,青年男女跟在其后。若是从天上向下看,便像是星河在快速地移动。
好一阵子,姜采说:“到了。”
巫长夜和她一起看去。
二人如今已经出了黑压压的树林,站在树林边缘,眼前是一片空地,空地外光华幽蓝暗黑,浪潮起伏,是那道无边无际的蒲涞海。
让他们惊讶的却是——
空地上凸起一台,十几个女修盘腿而坐,围着中间闭目的女修。月华太亮,距离太远,姜采二人看不清那女子面容。
他们只看到,黑压压的、之前一直不怎么能见到的那么多的人,全都聚在这里。他们无声无息地向前方凸起的高台方向走,木讷、没有生气,一味上前。
他们围住高台,如同献祭一般,匍匐跪下,顶礼而拜。
丝丝缕缕的光华,自中央的高台流出,包围向黑压压的人群。机械无比的人群,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好像整个岛的活物全都聚在了这里,看着几分诡异、可怕。
然而他们的祭拜又充满了诡异的虔诚。
这么盛大庄重的祭拜,让树林口的姜采和巫长夜都被震撼住。
巫长夜眼尖,指着人群:“雨归姑娘!”
姜采望去,见那些密密麻麻潮水一般向中间聚集围住的人群中,果然有熟悉面孔。
雨归混于其中,却没有失去神智,而是脸色苍白,不断地想往外挤,离开这里。但是她被前前后后的人围着、推着,她被不断向高台方向推去,她面色便更加慌张。
巫长夜咬牙骂一声,化光而去,掠入了人潮中。
姜采:“……哎。”
她慢一拍,没拉住他,便干脆与他一道冲入了人群中。二人掠入一群死物般的傀儡人中,稍施手段,就将人群推开,到了雨归身边。雨归见到二人,惊讶又出神。
傀儡不断地拥来,巫长夜将人一道道打出去,没有活力的傀儡又聚了过来。
巫长夜惊:“妈的,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长笔飞上虚空向下投掷一画,巨大潮浪自笔下飞出,将人群冲击开一大片。雨归终于回过神来,扑入姜采怀中:“二师姐,你、你怎么来了?”
姜采没空回答,手中小金扇一摇,看向巫长夜冲开的人群方向。
月光下,数十女修出现在了树林口。最前方,四个女修一道抓着一少年道士,为首女子将手中金扇抵在那少年脖颈上,金扇寒光如刃。
女修高声:“住手!你们这些外来客,敢打断我们的祭祀!”
巫长夜手中笔一时不知该如何落,眼睁睁看着前方:“重明?”
女修冷笑:“这少年不老实,到处跑,被我们抓到了。一查之下,果然是偷偷闯进来的外来客……你们速速离开这里,不要打扰我们的祭祀,否则,你们这个同伴,就不要活了!”
她手中金扇再向里一压,张也宁净白修长的脖颈,被压出了一道血痕。
虽则如何,张也宁神色却很冷淡,好似这些事情和自己无关。
雨归紧紧抓着姜采手臂,巫长夜咒骂一声:“我就说他是拖油瓶……”
姜采则歪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些押着张也宁的女修。她道:“威胁我?”
女修后方,一个黑衣青年走了出来。姜采眯眸,听那些女修恭敬地叫那人:“长水大人。”
那黑衣青年,脸上覆半张白银面具,赫然是白日时他们遇到的那个青年。
青年温声:“姑娘,放弃吧。你们白日出现时,我便知道你们是偷闯进来的,我也听到了你与这位……小公子的对话。你们看上去……十足亲昵。
“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姑娘若肯放弃,我做主,将你们关上几月,便放你们离开芳来岛,如何?”
他手微微一张,指着姜采三人四周的傀儡人们。那些人原本神色木呆,然而随着这个叫长水的青年抬手间,他们目光齐齐看向姜采三人,颇为渗人。
堕仙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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